2017年10月15日 星期日

Blade Runner 2049《銀翼殺手2049》--記憶、失憶與回憶: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

2019年,仿生人由獨佔企業大量生產,卻只限於外星殖民地從事危險、卑下或娛樂相關工作。秘密警察銀翼殺手瑞克Rick Dekard(老牌硬漢哈里遜福特飾)負責追捕並勒令「退役」(即終止生存)反抗地球禁令或潛逃回地球的仿生人叛軍。

2049年洛杉磯,仿生人奴工已成為文明躍進過程的關鍵,卻與真實人類的界線越趨模糊,真假難分。新生代銀翼殺手K(雷恩葛斯林飾),在枯死的白樹幹周邊追蹤到一箱埋藏多年的白骨,為了發掘事實真相,他必須循線找出前代關鍵銀翼殺手瑞克,(哈里遜福特飾),才能逐一解謎。

睽違35年,《銀翼殺手2049》由雷利史考特監製,以《怒火邊界》與《異星入境》甫獲多項國際電影大賞的加拿大導演Denis Villeneuve掌鏡,劇情改編自美國作家Philip K. Dick《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的科幻小說,以「枯骨」與「記憶」為人類存在的證據,一實一虛,運用宛如奇觀的視覺特效、黑暗陰沈卻又饒富詩意的場景設計,以及英國浪漫派詩人William Blake之於道德精神層面的疑惑,探討人類基因工程技術進步與「神創人」v.s「人造人」的不朽對局。


霧氣迷濛,陰雨不斷,黃沙漫天,毫無綠意的洛杉磯大都會為銀翼殺手活動範圍,是生態浩劫後的寓言,也是編導暗示美國為毫無生命活力的反烏托邦極權主義社會。以商業集團統治下的肅清氛圍(新生代銀翼殺手終結前代仿生人),使用暴力手段強制制裁,將自由意志與貧困無助(前代仿生人為代表)強制革除在社會體制之外(高樓林立的洛杉磯市中心在本片卻成為空無一物的老城區,全片只有銀翼殺手瑞克的長毛牧羊犬提示了過往洛杉磯朝氣蓬勃的記憶)。這是表面充滿秩序,卻充斥階級矛盾、資源緊缺、犯罪迫害的Sin City,掩飾著虛弱空洞的精神世界。夜幕低垂的洛杉磯充滿了好比《攻殼機動隊》中東京場景的浮空投影Hologram。與日本導演押井守喜好鯉魚為意象表達不一,《銀翼殺手2049》淅淅瀝瀝的城市大街,hologram均是各處性感走動的年輕女體、曼妙扭動的粉嫩芭蕾舞鞋,纖纖細指輕輕噓了豐滿朱唇一聲,暗示了缺乏真實女性與孕育新生命的絕望都會,也是銀翼殺手K疑惑自我存在與親密關係的暗示。

公元2049的洛杉磯,小鋼珠遊樂場橫行,漢字片假名處處,是個沒有靈魂ghost,只有軀殼shell的美麗新世界,也應對了1980年代《銀翼殺手》電影拍攝時期流行的預言:美國經濟體系無法制霸全球,最終將被日本超越。

獲獎無數的攝影大師Roger Deakins運用低調低角度的夜景布光、微弱的白晝與緊閉的門窗(K居住地狹小公寓與警察局辦公室),風格壓抑,既是主角們的心情寫照,也是好如末日般的異境。華倫斯先生(《自殺突擊隊》小丑Jared Leto飾演,本片亮點之一)的會議室使用明暗對比的方法,大面積的陰影呈現海浪波濤的倒影(明示孕育生命/創造仿生人),其微微晃動的斜線將銀幕劃分成不安定的構圖,幾何闇影又將人與仿生人隔開,除了說明彼此之間的鴻溝之外,又進一步讓主角在他身處的世界中更顯孤獨。


無論是1982年雷利史考特的《銀翼殺手》還是2017Denis Villeneuve《銀翼殺手2049》,電影中呈現的迷幻世界,都飽含黑色偵探電影(film noir)的再現:企業總部簡約單調,洛杉磯市中心有著東京銀座的幽暗巷弄,懷舊復古的吧台和點唱機(哈里遜福特的住所),還有前代仿生人寸草不生的單薄小屋(K調查前代仿生人的起始場景),過去、現今與未來的張力就在劇情交錯之間,讓陰影或霧霾吞沒人物,形成絕望的宿命氣氛。城市充滿著黑暗與墮落,這看似毫無生命跡象的水泥叢林,比人類存在得更恆久遠:人們的命運如同螻蟻。

綿綿細雨越發急促,直到劇情發展之最高潮。女性角色在本片表現亮眼,都在陰雨紛飛的場景現身:銀翼殺手K與雲端情人喬伊(古巴裔新星Ana de Armas飾演)相知相惜的家裡約會,是精神上的滿足;和警察局長的辦公室對話(《神力女超人》總教頭羅蘋懷特飾),是面對社會規範的人際關係Mariette(加拿大籍的Mackenzie Davis飾演)在濕漉漉的夜市街頭邂逅,是肉體關係的愉悅,而和死對頭Luv鹿死誰手的敵對狀態(荷蘭裔Sylvia Hoeks飾演),都迫使K對於女性/自我存在與他我生存的課題提出大哉問。若軀體不復存在,虛擬的hologram可以視為真實的愛情麼?即使身材無可挑惕,一夜之後還能保有感情的溫存嗎?


《銀翼殺手2049》中的女性,積極、主動、聰明、獨立,其致命女性(femme fatale)的鮮明形象,情慾追求自主,權力在握且極具支配性,反而男性角色多半隱身在老舊房舍與幽暗空間,不再具有絕對的主宰權,反映出男性的迫害妄想與閹割焦慮。但也因為女性角色們的難忘與出眾,讓弱勢族裔瑞克(前代仿生人處於社會邊緣,隨時有被終結的焦慮)追尋過往記憶(他仍記得瑞秋的綠眼睛),與新生代K,打破以大集團主導的集體無意識(老舊仿生人一律鏟除,表示2049年代無視於歷史的累積與人性的關懷),形構自我與國族(仿生人)的認同,進一步衍生出自我的性格與思想。

原作者Philip K. Dick的書名《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的解答模棱兩可,但是在憑藉記憶,瑞克與K追尋奇蹟的那一刻,K或坐或臥,在細雪覆蓋的階梯上,他仰望紛紛銀白,是回憶、是滿足、是冥想還是生死徘徊,觀眾們各有論述,但是編導運用原作者中間名的縮寫K命名雷恩葛斯林飾演的銀翼殺手,哈里遜福特飾演的瑞克在本片2049與《銀翼殺手》不少橋段均有拍攝角度雷同之處,再再顯示編導運用影像美學,在人們如此健忘的年代,呼喚我們集體的觀影記憶,找回世代認同,並時時提醒我們人類存在的大哉問與歷史時間的答辯。

侏羅紀公園,遠古恐龍的存在是一坨坨排泄,而悲情城市中,地方景觀是歷史的傷痕。一幅畫、一本書、一首詩、一尊像、一隻歌,銀翼殺手憂鬱失落地訴說著,記憶、失憶與回憶,銘刻雋永地綿延我們的人性與未來。

At Kino Tapiola
Special Thanks: J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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