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12日 星期五

Guardians of the Galaxy Vol. 3---《星際異攻隊3》星際雜牌軍與至高造物主的身份政治認同與父權主義對抗

Guardians of the Galaxy Vol. 3

若說2014《星際異攻隊》2017年《星際異攻隊2》是嚴父與逆子的角力遊戲,那麼2023年詹姆斯岡恩James Gunn眾望所歸執導編劇的《星際異攻隊3》,則是造物主與雜牌軍的身份政治認同與父權體制對抗。由「星爵」克里斯普萊特(Chris Pratt)領軍的《星際異攻隊3》、引領「葛摩菈」Zoe Saldaña、「毀滅者德克斯」戴夫巴帝斯塔、「螳螂女」Pom Klementieff、「涅布拉」凱倫吉蘭,以及為「火箭浣熊」與「樹人格魯特」獻聲的布萊德利庫柏與馮迪索原班人馬,全力搶救身負重傷的火箭浣熊,緩緩揭開其賞金獵人的身世之謎。

 

《星際異攻隊3》開場即以「火箭浣熊」的視角,倒敘關於其自然身份及爾後的社群影響力:以一隻人類(或類人類)黑手入籠,強制剝奪一群浣熊幼崽的自由與生存,以骯髒溼滑的牢房與晦暗燈光的攝影調度,強力控訴動物凌虐與與基改工程的冷酷無情。爾後又以「火箭浣熊」半夢半醒的彌留狀態,顯示高級進化論殘酷實驗下,那三位肢體殘缺卻暖心滿滿的牢友——白兔Floor、海象Teefs和女性密友水獺萊拉Lylla——諷喻正因為基改工程實驗,賦予了「火箭浣熊」高智商、高情商的戰術大師守護者身份;而那迅速敏捷、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知性角色,如同X戰警中也為基因改造的金剛狼,儘管「火箭浣熊」動機與道德準則多為被動式的,但正恰恰是這隻星際雜牌異攻隊可力抗銀河父權體制的絕對不可或缺。

 

星際異攻隊的身份政治


日裔美籍政治經濟學教授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在2018年其著作《身分政治》(註一)提及「身而為人」融入社會的需求根深蒂固:
 

縱觀歷史,形成群體對於物種生存至關重要。時至今日,我們族類仍傾向將自己歸類為具有共同目標的群體。當某些群體與我們擁有共同特徵(性別、取向、政黨或宗教)同享樂、共患難時,這稱之為「身份政治」

 

這即是「火箭浣熊」的成長背景故事的預示——生活在那稍嫌混亂蒸汽龐克風格的知無領域中Knowhere,綽號「火箭」的星際異攻隊隊員不時對周遭群體強調:「我才不是那頭該死的浣熊」,且因基因工程改造後的絕頂聰明,使其說法可信度倍增;而半人半神的「星爵」彼得奎爾,即便在《星際異攻隊2》知曉了生父與養父的樣貌,卻因為與戀人「葛摩菈」的生離死別而酗酒頹靡、暗自神傷。星爵在職責上與星際異攻隊同在,但在情感上,他替「葛摩菈」無限哀悼,宛如身處T.S Elliot那貧瘠乾枯的荒原。

 

延續2014《星際異攻隊》與2017年《星際異攻隊2》其高度黏著凝聚力的「身份政治」家人認同,為《星際異攻隊3》開啟執行「搶救火箭浣熊」任務的首要動機。而刻不容緩與時間空間賽跑的自殺行動中,意外觸發了另一感傷的劇情支線:為了進入奧果基因工程總部Orgocorp,異攻隊得求助他們的前任「葛摩菈」的幫助。「葛摩菈」於2018年《復仇者聯盟3:無限之戰》壯烈犧牲,卻於2019年《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與2023年《星際異攻隊3》均以2014年穿越多重宇宙的「破壞者葛摩菈」隊員的身份登場,然而,或許是自我複製版本的性感女郎並非星爵所愛的同一位,除了類邊緣軍團的「破壞者」團隊,喪父無母的「葛摩菈」其實無有歸宿。

 

綜觀《星際異攻隊》團員,他們以無家可歸和孤獨流浪的身份,團隊合作,同享樂、共患難的類同「身份政治」,開啟拯救宇宙大作戰三部曲。在彼此情感上,無論是目睹母親因腦瘤撒手人還的「星爵」、喪妻失女的「毀滅者德克斯」、無以得知生母消息的「螳螂女」、與「葛摩菈」同為薩諾斯養女的「涅布拉」、基因改造後的「火箭浣熊」,甚至是「火箭浣熊」親手植栽後重生的「樹人格魯特」,父權體系下母親缺席的那份遺憾與惆悵,進而加速福山教授所定義的「身份政治」:這群喪母、甚至無父的邊緣人們找到了彼此與家庭,他們一起承擔多重宇宙的守護責任,為大量星際怪胎們提供庇護與保護的服務,就如同這個臨時家庭群體為自己給予溫暖與力量,如出一徹。

 


而星際異攻隊隊員們與「身份政治」認同不一的「破壞者葛摩菈」相處後,其「身份認可」的思想卻在每一為隊員中悄悄萌芽。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所言的thymos,就是指涉我們靈魂中渴望他者/群體對我們自身的尊嚴和價值正向的回饋與認可,以便確認愉悅舒暢與備受重視的感覺良好。反之,則是自我否定的羞恥不堪。不同於「火箭浣熊」之於老獄友與新隊友的反覆質疑與強調,「破壞者葛摩菈」並不在乎任何他者的認可,也不完全認同「火箭浣熊」之於星際異攻隊這個特定群體的「身份政治」價值觀,甚至已非「星爵」的情感歸宿。她百般不情願的拔刀相助,或許只是基於妹妹「涅布拉」恰好為星際異攻隊一員。且在隊員們替大難不死的「星爵」團體討抱抱時,只有「破壞者葛摩菈」獨自轉頭離隊。

 

而「身份政治」認同的質疑與覺醒,於星際異攻隊隊員攻堅奧果基因工程總部Orgocorp,與「極度自閉自戀高度伊底帕斯情結強迫症的無神論者」(「星爵」的描述)瘋狂科學家「至高進化」High Evolutionary交鋒時,加速各個角色間的自我身份認同,進而思考《星際異攻隊》「身份政治」與團隊責任。「星爵」批判「至高進化」的宇宙優生學計畫:濫殺所有生靈,炸爛烏托邦,只因這是對不完美創作物的最後憐憫,高級進化論就會重新開始。

 

星爵:「你非天神」。

至高進化:「當然無神——這就是我介入的原因」。

 

與喬許布洛林飾演的漫威宇宙大反派薩諾斯Thanos那悲劇性的多弧個性相較,Chukwudi Iwuji飾演的「至高進化」稍嫌脫口秀的喜劇性微笑以及音頻過高的聲線,其邪惡陰險顯得蒼白無力,但是編導藉由此角,進而反抗當今基因工程的無限上綱,強調動保主義的迫切性,已經向影迷影癡喊話,旨在建立具有共同目標群體的「身份政治」認同。甚至順勢延續星際異攻隊隊員們,即使卸除守護宇宙的責任,自我的身份認同仍可自由轉換調停。

 

星際異攻隊的個人主義

 

福山教授認為整體「身份政治」認同於先,爾後即分裂出現代身份概念,因為這與「個人主義息息相關」。但是福山教授認為這並非放棄自有身份,而是讓自有身份更具包容性。這也是「火箭浣熊」悲慘命運後的新領悟:即使原生基因是動物界脊索動物門哺乳綱食肉目浣熊科屬種,他仍可以是一名不離不棄的忠實夥伴、身懷絕技的戰術強者、更是新一代的星際異攻隊隊長。「螳螂女」歷經馴服宛如《哈利波特》中的三頭犬、或是《侏羅紀世界:統霸天下》Jurassic World Dominion中的雙冠龍圍攻,好如《權力遊戲》龍后般,以母愛般的關懷,引領三隻調皮愛吃鬼巨獸,追尋自我的方向。而原本冷酷自傲的「涅布拉」,意外察覺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毀滅者德克斯」,即使喪妻失女,卻可一起擔任養父母的重責大任。甚至破繭而出、全身亮金、毫無人性情懷的傳統反派「亞當術士」歷經喪母後,體悟「人人都有第二次機會」的友誼(圓臉蹙眉的Will Poulter過於喜感,欠缺超級英雄那勢不可擋的狠勁與憤怒,大抵是本片選角的敗筆)。而那外太空虛無飄秒間與「星爵」指尖一碰,畫面色澤角度高度神似梵蒂岡西斯汀禮拜堂大廳天頂,米開朗基羅《創造亞當》壁畫的漫威版本,幾近是編導之於造物天神的幽默揶揄。



星際異攻隊致敬科幻經典

 

B級恐怖片起家的編導詹姆斯岡恩James Gunn,於202211月起,已為華納兄弟影業挖角,成為 DC工作室(DC Studios)的聯合主席及聯合CEO。詹導連訣胞弟西恩岡恩,其較無設限的天馬行空想像,《星際異攻隊》系列的幽默對白、無厘頭的家庭式拌嘴、甚至之於科幻冒險經典,在在打破漫威場景設計的侷限,甚至迪士尼影業向來歡喜大結局老套傳統。《星際異攻隊3》中,Beth Mickle的場景製作設計,隊員身著五彩太空服登陸有機星體Orgosphere,是之於史丹利庫柏力克《2001太空漫遊》的高度致敬;而宛如括約肌的肉肉星球的組織割體形態擠壓,隱約飽含大衛柯能堡擅長的肉體恐怖惡趣味,也是擷取以阿西莫夫Isaac Asimov同名科幻小說〈驚奇之旅〉Fantastic Voyage改編的科幻傑作《人體縮小軍》為發想。Orgocorp那鮮明如雞蛋的升降電梯、宛如巨大樹幹的存儲生物材料牆,好似煎蛋白的辦公控制櫃檯、蒙德里安70年代新造型裙裝與帽飾,毫無尖銳死角的新藝術主義風格(註二),其場景宏大且精緻,正是史丹利庫柏力克《發條橘子》中充滿未來主義魅力裝飾的靈感來源;甚至護衛犬科斯莫Cosmo,更是致敬蘇聯太空計劃第一登太空船上太空的毛孩子,顯現編導支持動保主義的決心,而星際異攻隊全員一字排開出任務更是以1998年經典冒險動作《世界末日》Armageddon為攝影靈光。


 

結語


星際異攻隊隊員彼此諷刺、直白、天真和傲慢的角色相互反彈,形成勢不可擋的喜劇效果,且隨時間線推進,拋棄所謂單一種族、性別或宗教的狹義「身份政治」認同。但在喜感連連的拌嘴糾纏中,詹導將其角色們推向了更加陰鬱的領域:即如果獲得家庭溫暖可以幫助我們所有人身心成長療癒,那麼當我們成熟到足以獨立成家立業時會如何轉變?如果確立了身份政治與自我認同,當我們擁有足夠的勇氣,再去尋找自己未知的冒險旅程,會有什麼風險呢?這會只是一場遊戲一場夢嗎?而說聲謝謝下回見又是什麼樣的感覺?

 

而若深思熟慮回答以上諸多疑問,或許又是一部開啟奇幻旅程的電影傑作了呢。

  

註一:

英文2018年原版標題為 Identity: The Demand for Dignity and the Politics of Resentment,中文譯本《身分政治:民粹崛起、民主倒退,認同與尊嚴的鬥爭為何席捲當代世界?》洪世民譯,2020年,臺北:時報文化。

 

註二

新藝術運動流行於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名字源於巴黎一間名為「新藝術之家」(Maison de l'Art nouveau)的商店,其陳列收藏品的特性,充滿波浪形和流動性的線條,表現形式以植物生長或是動物骨骼的無邊角的平面化卡通化風格。新藝術運動建築代表為巴塞隆那的高第(Antoni Gaudi1852-1926),繪畫代表為出生於波希米亞的慕夏(Alphonse Maria Mucha1860-1939)。

 

註三:

蘇聯太空犬萊卡(俄語:Лайка,約195457)是太空史上第一隻進入地球軌道的動物。萊卡原先是隻在莫斯科街頭尋獲的雌性混種流浪狗,於1957113日隨史普尼克2號上太空。

 

此實驗目的以證明活體乘客能夠承受火箭發射以及失重的環境條件下在太空中的反應。1957年蘇聯官方宣稱萊卡在太空中存活了四天,死因為氧氣耗盡,因此窒息之前進行安樂死。然而到2002年,俄羅斯政府才透露萊卡在進入太空後僅數小時即因中暑而死亡。


感謝關鍵評論網【影劇】2023/05/12刊登影評---【影評】《星際異攻隊3:造物主與雜牌軍的身份政治認同與父權體制對抗

關鍵評論網電子報 2023/05/12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85359


 

SHARE:
Blogger Template Created by pipdi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