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ne: Prophecy《沙丘:預言》
HBO MAX November-December 2024
〈《沙丘:第二部》與《沙丘: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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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首部曲與2024年的《沙丘:第二部》編導丹尼.維勒納夫(Denis Villeneuve)以近距柔焦的攝影調度,以及帝國女性繼承人的溫柔口吻為開場敘事觀點,回應美國科幻小說巨擘法蘭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的開章引文和哲學論述技巧,將女性角色的近距特寫宛如一幅幅荷蘭十七世紀古典肖像畫,致敬了迷幻詭譎風格的超現實主義大衛林區在1984年執導的《沙丘魔堡》,提供了闡述沙丘星際大戰的陰謀與浩劫,推展劇情,口述歷史,奠定了電影進程。
2024年11月由HBO MAX首播的《沙丘:預言》由艾莉森沙普克(Alison Schapker)和黛安.阿德姆約翰(Diane Ademu-John)共同開發製作。第一季共六話的劇本靈感改編自《沙丘》原著作者法蘭克赫伯特之子布萊恩赫伯特(Brian Herbert)與凱文安德森(Kevin J. Anderson)於2012年發表《沙丘前傳三部曲》系列的首部曲《沙丘學派:姐妹會》Sisterhood of Dune。
《沙丘:預言》講述《沙丘》保羅救世主崛起與星際大戰爆發前約一萬年前,由擁有超凡能力女性成員精修管理的神秘組織「姐妹會」的發跡史。劇情主線以來自哈肯能家族的大姐Valya以及胞妹圖拉Tula之間複雜沈痛的姐妹情誼開展:她們手足情深,卻又狼狽為奸,不足以使姐妹倆分道揚鑣的利益糾葛與過往秘密,將足以影響星際爭霸與帝國命脈。
〈姐妹會與馬克白〉
飾演「姐妹會」頭號掌門人Valya的英國實力硬底子艾蜜莉華森(Emily Watson)看似圓潤和氣卻冷若冰霜,野心勃勃,工於心計,她淡薄的人情味惻隱在高度的現實主義陰影之下;而飾演特助兼副院長圖拉的奧莉薇亞威廉斯(Olivia Williams),瘦削憂傷,愁容滿面,精通基因工程與生化藥學,卻是姊姊僅存的良知。姐妹連袂,心靈相通,姊姊精明自持卻冷血無情,妹妹堅毅果敢卻內心柔和。艾蜜莉華森和奧莉薇亞威廉斯精準的官腔官調與不苟言笑,身著那靛藍網狀高聳紗罩與闇暗色系披肩斗篷,皆以其衣飾符碼指明暗藏在「面具」下的野心與慾望,直觀了一萬年後由夏綠蒂.蘭普琳(Charlotte Rampling)與蕾雅.瑟杜(Léa Seydoux)領軍的「姐妹會」,沙丘浩戰中那迷幻卻致命的女性陰柔,暗示了「女性」操縱權力槓桿、玩弄「男性」於股掌間的繼承之戰。
「姐妹會」頭號掌門姐妹黨旗下的身手矯健的反叛軍雙面間諜米凱拉Mikaela(Shalom Brune-Franklin飾),以及身型嬌小,爾後因祖靈附身而無所不知的「真言者」莉拉Lila(Chloe Lea飾)承接「姐妹會」組織內部的敘事支線,間接揭示了雙掌門人的真實性格與過往秘密。而宛如莎翁悲劇中馬克白夫人的居心叵測,代表宮廷世俗價值觀的帝國皇后Natalya(Jodhi May飾),對照象徵宗教信仰形上學的「姐妹會」頭號掌門人Valya,更揭示了兩位女權至上,野心勃勃,超越道德束縛時所造成的毀滅與破壞。而獨立外向的帝國繼承人Ynez Corrino公主(Sarah-Sofie Boussnina飾)以及皇帝舊情人兼姐妹會間諜Francesca的動念之情,更牽動劇情副線走向。
《沙丘:預言》各具特色的女性角色之於父權至上的政經制度隱藏了性別失衡的微妙點評:即古今中外掌握生殺大權的男性主子傾向於發動戰爭,好藉以彌補個人性格缺失,暫以忘卻中年危機,抑或是補貼統轄區域的資源匱乏———而女性發動攻擊卻是為了情感復仇或是拯救無辜,雖然「姐妹會」各個成員的人性面向複雜性仍脫離不了權力掌控與情感慾望。
就如同《馬克白》夫人與女巫們,《沙丘:預言》中的女性角色都隱含有暴力傾向與暗黑本質。帝國皇后Natalya與「姐妹會」頭號掌門人Valya就是通過質疑與操控帝國皇帝以及家族大佬的男性氣概來達成控制權,並希冀趁勢擺脫社會性別制約,好以鞏固自身的勢力與權力;年輕版本的Valya與圖拉更難脫大屠殺劊子手的罪行。「姐妹會」組織雙面間諜米凱拉Mikaela以及Francesca見風轉舵的功利主義傾向,「真言者」莉拉Lila的祖靈藉由青春的軀體計畫復仇,而帝國繼承人Ynez Corrino公主掙扎泅泳於宮廷世俗與宗教信仰的暗黑邊緣。
《沙丘:預言》第一季全劇(或許)唯一溫情的瞬間就是姐妹會修道院「真言者」莉拉Lila與室友珍Jen(Faoileann Cunningham飾)的短暫同窗友誼。正如同莎翁悲劇《馬克白》中的權力傾軋與政治鬥爭來自於女性角色;《沙丘:預言》不啻為小說與電影系列中極度「厭女」的宣言,也明示了本劇選角幾乎無溫柔可人,盡是目光犀利、稜角分明的不成文準則。
《沙丘:預言》女性角色即為《馬克白》中巫后的太空歌劇修女版,代表了黑暗、混亂、爭鬥、背叛與毀滅。雖說《沙丘:預言》劇中的男性與女性角色的複雜面向不分軒輊,但女性角色之所以以驚人蛻變的暗黑走向,是因為其獵殺行為與傳統社會的期望大相逕庭,直敘了女性在野心慾望、殘忍絕情與心機算盡,從未遜色於任合男性。尤以「姐妹會」成員可於現實、夢境與超自然之間任性來回穿梭,以至於無法確定是她們控制了命運,抑或是命運的使者爾爾。她們時而蔑視邏輯與道德,不受世俗禮教控制,她們皆是法治與靈魂的雙重叛徒。
〈真言與謊話〉
英國長青派馬克史壯飾演威權在望卻優柔寡斷的帝國皇帝,盛情歡迎帝國殘兵的毫無頭緒,更預示帝國終結的無情命運。酷似維京海盜的金髮飄逸澳洲男星Travis Fimmel飾演謎樣殘暴的倖存者哈特(Desmond Hart),其黑暗、混亂、爭鬥、謀殺、背叛與毀滅的特性,竟是《沙丘:預言》全劇能與「姐妹會」相之抗衡、勢均力敵的唯一男性存在。
因「姐妹會」組織相信人類信謊言、易犯錯、又軟弱,混亂的雜交會導致生產自我毀滅的雜種,因此創始祖母於荒涼星球上創建女巫修道院,培養變形、占卜等超能力的「真言者」,並藉此對於貴族帝國輸出高價服務,藉以融入家族成員和深諳習俗,再透過相關人脈,尋找合適基因控制優生配種,藉以培育出最受控制的終極領導者——即為編導丹尼.維勒納夫《沙丘》系列中甜茶提摩西.夏勒梅(Timothée Chalamet)飾演的救世主保羅。
諷刺在於,以預言和低語影響世界權勢起伏的女性「真言者」,不但大量時間角力政治垃圾話,更是明目張膽,狸貓換太子,對著彼此「姐妹會」成員公然扯謊與背叛。而哈特的生還,對著帝國皇帝理性建議:「你必需解散姐妹會,終止租賃契約,因為她們才是真正的帝國秩序毀滅者」。因意外基因配種的男性移動武器哈特,是殘酷冷血的虐童殺手,是摧毀姐妹情誼的「神聖審判」,是引導解鎖「姐妹會」最後一塊拼圖,或許才是《沙丘:預言》全劇最貨真價實的「真言者」TrueSayer。
〈小結〉
如同2021年首部曲與2024年的《沙丘:第二部》編導丹尼.維勒納夫,《沙丘:預言》以深黑低光的周圍暗影的極簡主義,暗喻暗潮洶湧的權力之戰,將女性角色的近距特寫,高光打亮,宛如一幅幅荷蘭十七世紀溫柔婉約的古典肖像畫,卻暗喻諷刺了「姐妹會」爾後發展成為貝尼組織(Bene Gesserit),不過是基因優生學至上的極右翼科學狂人,與渴望控制宇宙秩序的Bene Tleilax(《沙丘》系列中父權至上的優生學組織)並無二致。
而《沙丘:預言》時間線敘事的疑點在於設定一萬年前的服飾、建築、交通、科技與一萬年後《沙丘:第二部》似乎如初一徹,毫無進展;之於香料(實為吸食性毒品)的供應鏈與交易模式於一萬年期間星際帝國間完全無法達成貿易協定,並寄望青少年救世主保羅的登高一呼,來個沙丘浩戰?帝國母星與弗雷曼人戰鬥歹戲拖棚逾一萬年,當救世主保羅抵達時,仍然毫無頭緒阻止帝國浩劫、星際內戰?
飽含色慾、秘密與黑函的《沙丘:預言》也以複雜角色與各具特色的行星社會,暗喻深信巫術、嬗變、優生和母性(sorcery, transmutation, eugenics, mothering)的女性們的高度危險性;而以其造物主/上帝心態建立的「姐妹會」不啻為邪教組織,之於優生物種的迷信與試驗,對於個體生命的漠視,正如二戰時期納粹黨;下命殺人不眨眼的頭號掌門人Valya宛如女性版本的希特勒,而奉命執行、出生入死、絕不質疑的女性特助們不過是埋沒歷史洪流中的蓋世太保。
《沙丘:預言》的厭女情節實質為之於基因優生學的質疑與反動,呼應醫學恐怖小說控制狂的狂躁與虛無,最終將被褫奪安穩與熟睡,宛如《馬克白》邪典暴力角色們的終極報應,永遠受困於失眠與惡夢的無盡迴圈。
飽含色慾、秘密與黑函的《沙丘:預言》也以複雜角色與各具特色的行星社會,暗喻深信巫術、嬗變、優生和母性(sorcery, transmutation, eugenics, mothering)的女性們的高度危險性。《沙丘:預言》女性角色即為《馬克白》中巫后的太空歌劇修女版,代表了黑暗、混亂、爭鬥、背叛與毀滅。
關鍵評論網2025/1/11電子報 https://www.thenewslens.com/column/streaming/247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