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2日 星期四

Alien Romulus《異形:羅穆路斯》寄生、強暴與母體:抑斥恐懼下的新文化帝國主義

18 August 2024

ISENSE, Helsinki

 

In Space, No One Can Hear You. 


在礦場星球力求生存、嬌小靦腆的Rain與仿生機器人安迪,陰錯陽差與殖民者同儕蒐尋退役的太空站USCSS Nostromo號,希冀可以取得最新能源與生科技術,藉以擺脫原殖民地經濟與人權剝削,卻意外喚醒最原始、最敏捷、最兇殘、最無情的生物鏈頂級掠食者。

 

曾執導2013《屍變》Evil Dead2022年《德州電鋸殺人狂2022》的烏拉圭籍導演Fede Álvarez2024攜手《異形》系列原創導演雷利史考特,特赴匈牙利布達佩斯Origo攝影棚拍攝,共同打造宏觀壯碩的星際宇宙、陰暗雜亂的廢棄太空站、色澤明亮的基因實驗室、狹窄詭譎的對接艙、生鏽老舊的電梯廊道。《異形:羅穆路斯》為《異形系列》第七部電影作品,故事時間線介於1979年《異形》與1986年續集《異形2》的獨立間傳。且《異形:羅穆路斯》雙重回應2017異形:聖約》與1979年《異形》最初版本的劇情元素:年輕熱血的太空殖民者們駕駛運輸機Corbelan號前往Nostromo號飛船RomulusRemus太空站,就如同聖約號被神秘的求救訊號吸引到達未知的孤獨行星,以及Nostromo號回應SOS訊號而來到被風暴破壞的小行星LV-426一般。太空艦艇上互不相讓、各有心結的船員們、商業掛帥的星際旅行契約、濕黏暗黑巢穴的背景陳設以及男性角色為第一受害者的未知旅程,都是令影迷津津樂道的經典橋段。


〈抑斥與恐懼〉

 

保加利亞裔法國符號學家茱莉亞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a(註一)於他1980年的著作Powers of Horror反覆提及「抑斥」的觀念。此觀念是源自佛洛伊德與拉岡的論述,透過自我與他者之彊界所形成無意識狀態的恐懼與憎惡,尤其從污穢骯髒的外來體與氛圍(好如異形的濕黏半透明的唾液與強酸血液所造成的噁心與燒灼),將「他者」(尤其是母體)界定為需要加以擺脫與排斥的權威對象,衍生出防衛及斥責的機制(比如片中船員們欲硃殺異形以保性命)。且1979年雷導《異形》的製作與上映日期,實為美蘇太空競賽末期,美利堅將國族之於蘇俄國力與科技的憂慮與恐懼,化身為非人類的「異形」加以對象化,引發民族抑斥感,投射出自身害怕被附身、剝奪抑或殖民(比如異形幼體纏繞船員的軀體,使其昏迷失憶)的深層國家民族恐懼。

 

異形幼體抱臉蟲強行侵入刺穿年輕男女船員的軀體,實為人類之於不明物種強行寄生暴斃原始恐懼。其肉色黏滑的尾巴深入男性船員的喉頭處,甚至是異形成體闊嘴尖牙之間,那滴滴答答透明精液的黑色小龜頭,時不時伸縮自如,欲愛撫吹彈可破的女性肌膚,實為女性受迫於男性強暴與口交之影射(也可延伸為美國恐懼蘇聯之蹂躪)。只不過自古以來因女性受害者不計其數,編導Fede Álvarez致敬《異形》電影原作系列攝影Don O’Bannon,運用運鏡與敘事,於全球大銀幕公開地、毫無保留地,狠狠修理了男性至上的沙文主義。O’Bannon直言不諱,於1979《異形》時間線,特意設計男性船員為第一受害者,「正是因為,我就是要用性議題狠狠狂甩男人們一個大巴掌。」(註二)。

 

若說至1979年至1997《異形》全系列是針對如女主角雪歌妮薇佛那高䠷、未婚、聰穎、強而有力的女性主義的霸王硬上弓不成的強烈自卑恐懼,那麼2024《異形:羅穆路斯》則是編導利用以異形強行寄生與獵食殺戮為「假想他者」,高度控訴全球不計其數的青少年遭受集體性侵、或是強暴案件的懸案未解。1979年《異形》Nostromo太空船員五男二女的分配數目,直至2024《異形:羅穆路斯》三男三女的平均性別分配,編導們仍刻意為之、遵循科幻恐怖傳統,促使男性組員(幾乎)全數罹難,暖心憐惜Final Girl為唯一倖存者,保留女性觀點敘事。


 

〈謀殺與母體〉

 

異形原創瑞士藝術家H.R. Giger設計抱臉蟲寄生人身產卵之後,成蟲血淋淋、尖滋滋、嘶聲開腸破肚而出,無疑是對男性之於懷孕與新生命出生的不解與恐懼,加以鞭刑之。古今中外,男性因為對於母體子宮運作理解的匱乏,加諸日後成長中,「母親」是為加以排斥情感的必須,以免重蹈弒父曲母的亂倫情節;所以許多男性其之於母體、媽媽與女性的混淆,成年後進而產生沮喪與憤怒的複雜情感與無助感。編導藝術家們運用大螢幕,以外型纖細如女性、掠食性如男性的雌雄同體造型的異形,闡述男性之於裸身v.s剖腹、新生v.s骨肉的肉體恐怖之抑斥想像恐懼,是為繼國家民族深層恐懼與強暴性侵恐懼之三。

 

太空艙體與宇宙太空的黑暗想像(電影space horror饒富雙重含義),是浪漫的、是刺激的、是充滿希望的,卻也是陌生的、無知中的極致未知。年輕殖民者登上面積廣大,操作繁複的廢棄太空船Nostromo號,雖說年輕世代並無如七位前輩拓荒者船員各懷鬼胎,但是登船後,年輕殖民者們不免爆發口角,所仰賴的的中央電腦MU-TH-R 182仍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甚至發音近似英文母親mother,更近似逼迫殖民者船員們執行謀殺任務(英語謀殺Murder拼法發音近似母親Mother)。而若解構太空船名,Nos Tromo近似西班牙文轉譯英語us trauma之發音,「吾之創傷」之意,若US大寫,又可視為「美利堅創傷」。

 

這部電影中最精彩的人際互動,也或許是體現另一人類情感的創傷與恐懼,是由《貓王與我》以及《帝國浩劫:美國內戰》崛起的新星卡莉史派妮飾演的孤女Rain,和安迪(David Jonsson飾演)之間的溫柔紐帶。安迪的敗部復活宛如《艾莉塔:戰鬥天使》的重整、重塑與重生:他口才笨拙、過於天真、笑話無趣,卻是嬌小玲瓏的守護天使兼兄弟保鑣。這個看似破碎的仿生人完全依賴人類的指令與情感,但是一旦因為商業利益而安插RomulusRemus雙併太空站的作業系統晶片,其面容表情與聲調語氣驟變,原本與Rain的關係便急速逆轉,亦敵亦友、困惑且複雜,信任與背叛如履薄冰,更像是麥可法斯賓達於《異形:聖約》中的高度公式演算法的冷血商業合夥。極具攻擊性的不明外來生命體、暗黑無邊際的太空旅行、層層疊疊的不確定性與不安感,引發船員間的幽閉恐懼,投射不可告人的創傷,進一步導向團隊合作的潰散,是為情緒恐懼抑斥之四。


〈古典帝國主義V.S新文化帝國主義〉

 

雙併太空站RomulusRemus,其名取自羅馬神話中雙胞胎兄弟。兄弟內鬨,爆發戰鬥,羅穆路斯將瑞摩斯殺死爾後創立了羅馬元老院依據傳統羅馬史記,羅穆路斯是羅馬王政時代的首位國王。《異形:羅穆路斯》太空站進站艙門圖騰正是當今羅馬市市徽。艙門大開,暗黑長廊間科學仿生人魯克(Rook)粘糊糊、濕漉漉、滑溜溜的泡沫狀解體,實為已故的哈比人比爾博---伊恩霍姆爵士Ian Holm飾演1979《異形》版科學官員Ash的數位化臉部。仿生人安迪與原科學官Ash之間的角力,無非就好比羅馬神話中雙胞胎兄弟的本土意識內戰。而打造Nostromo號太空船的Weyland企業,透過經濟統御與剝削勞工的經營模式,恰恰就是仿擬羅馬王政時代進入跨海帝國的現代寓言。

 

美國杜克大學比較文學教授Michael Hardt與義大利馬克思社會主義學家Antonio Negri合撰《帝國》一書所述,是以美利堅以全球性的產品與消費行為的跨國經濟體系,形成無所不在的新帝國主義。而《異形》系列Weyland企業的重商主義與基因改造思想,即是藉由殖民與經濟的同值化,以Romulus建國為靈感的「漸進式帝國主義」(progressive imperialism),提昇的「落後社會」的殘弱基因,淘汰所征服領土中的生活水準及文化,使完人融入帝國社會中,打造全宇宙新秩序。其跨星體體系超越地球表面的羅馬帝國,是跨越疆界的,是打破時間與空間限制的,其支配不再是藉由征服與武力為手段,而是抹煞原有的星球史或國族基因,進而使帝國得以藉由經濟與生物控制的力量,深入到各個星球的最底層社會。

 

而稍稍諷刺在於,開端於瑞士藝術作品,構想合成於美國編導與製片商,《異形》電影原作系列以藝術、商品與知識體系橫跨全球,幻化成不同的面貌,與後現代文化共謀盈利,以強大資本實力作為後盾,通過市場進行擴張與銷售,而實現全球性文化支配。我們透過高科技大銀幕體驗的抑斥恐懼情感,或許正是計畫性帝國文化主義下的情感副作用呢。


 

註一:

Kristeva, Julia. Powers of Horror: An Essay on Abjection. Pouvoirs de l’horreur. Essai sur l’abjecti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2

 

註二:

Don O’Bannon訪談原文如下:

I’m going to attack them sexually. And I’m not going to go after the women in the audience, I'm going to attack the men.


感謝關鍵評論網2024/08/23影劇版刊登【影評】《異形:羅穆路斯》:關於透明精液的黑色小龜頭隱喻,你看出來了嗎?

關鍵評論網2024/08/23電子報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206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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