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8日 星期一

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傑克蓋的房子》暴虐無道,膽小誤入

倫敦開膛手/納粹希特勒/詩人但丁
Slasher. The House that Jack built is meant to be destroyed. 

若說2011驚悚末日》是描述女性孤獨與憂鬱的劇情災難片,那麼時隔七年載,丹麥大導拉斯馮提爾《傑克蓋的房子》即是探討男性強迫症與自戀狂的血腥殺戮片了(slash horror)。擅長以光線、顏色與性暗喻探討人性多層黑暗面的拉斯馮提爾,此回集結帥氣不減老氣的麥特狄倫,《追殺比爾》鄔瑪舒曼與瑞士影帝Bruno Ganz,以章回論事的一貫手法,兼容順序與倒敘的鋪陳,155分鐘五章回加諸一終章,不慎流暢地娓娓講述獨居在美國華盛頓州的建築師傑克與虛構的心理治療師之間的對話(如果能將對話縮編,會更有力道,而不像殺人狂心路歷程紀錄片),剖析橫跨1970-80年間的慘無人道與精神病史。

遊戲在藝術與商業的拉斯馮提爾,拍片創作不僅僅是為了與觀者分享,倒是更是對自我人生的階段紀錄,更甚是為自我心理療程。國內影迷戲稱「拉瘋」的拉斯馮提爾,言明2011驚悚末日Melancholia是他於2007年飽受憂鬱症所苦的心情寫照,而因宣傳《傑克蓋的房子》接受英國衛報訪問的「拉瘋」,則直言本片劇本靈感來自美利堅政府:「建築師傑克彰顯了生命是純粹邪惡且毫無靈性,川普先生的崛起就證明了這一論點」。麥特狄倫飾演的建築師,徒有草圖與模型,卻總是半途而廢,類似現今希臘雅典因建築公司倒閉而呈半廢墟狀態的水泥空間,從來不曾平地起大房,完成任何一座可遮風擋雨、一應俱全的成品。他斷斷時時的零碎記憶,總是帶回那一片片一望無際的黃澄澄田野,工人整齊劃一的除草聲響,就是啟發「人命如草,微不足道」的田園交響曲。傑克自詡為建築藝術家,卻無以創造(永恆),只能草菅(人命)。
 

曾因在2011年因發表納粹言論與猶太人玩笑而遭坎城影展封殺的「拉瘋」,或許有意無意,運用傑克藝術家兼連環殺人魔一角,影射自詡為水彩畫家,卻連遭維也納美術學院拒絕的納粹希特勒在二戰間的暴行。時隔七年,坎城影展以非競賽單元,再度對「拉瘋」持邀請卻保留的態度,卻不知不覺誤入「拉瘋」反基督(反猶太)、反家庭(謀殺兒童婦女)的人間煉獄陷阱。全片五段章節的殺人暗號均與「紅色」牽連,點燃周遭灰暗冷調的現實環境,也暗示殺人魔抑鬱的反社會精神失調,只有殺人見血才可以治療他的強迫症迴圈:一輛紅色的破舊箱型車與損壞的千斤頂、一位從未謀面的紅髮婦人、一對帶著紅色棒球帽的兄弟檔與單親媽媽、一組纏繞的紅色電話線與單支紅筆、披著紅色長袍的神秘老友以及望不到深淵的地底岩漿‥‥既是血腥,也是屠殺,傑克在第五章穿著天鵝絨紅袍更象徵末世論的天啓紅騎士。肢解孩童與手刃乳房的慘還人道,伴隨著輾斃紅髮女人後不斷重返犯罪現場的潔癖強迫症發作的匪夷所思,編導注入了些許黑色幽默,也刻畫出高智商罪犯那幽微的人性弱點與懦弱,更是不聲不響地給坎城影展單位閃了一大巴掌。

殺人事件中的女性受害者們,不是天真無邪到無藥可救的愚蠢(貓王玄孫女Riley Keough飾演,他是本片所有無名女屍中唯一有名字的角色,可惜被叫做Simple大概又是拉瘋反女性所開的小玩笑),要不就是軟弱無力到無以抵抗的無能(第五章冰室實驗的男性受害者們,觀者確實很想知道傑克如何花言巧語綁架的,其中一位還是退伍軍人,編劇卻絕口不提)「拉瘋」的反女性情節或許是強調在破綻百出的殺人狂面前,「高智商」不過是「易妥協、好講話」的反面,柔軟好心腸或許就是助紂為虐的關鍵,或許拉瘋還間接暗喻倫敦「開膛手傑克」在犯罪史上的過度魔王化。在兇手與被害者之間可能的對峙張力都因人性的恐懼與懦弱而被取消的狀況下,即使傑克的殺人動機可能只為了自慰般的快感,所以他才會與虛擬心理治療師對話時說殺人的癮頭就好像是迴圈,高潮浸淫之後,(拉瘋用燈光與影子的動畫表示),闇影隨即而來。為了擺脫性無能與性癮頭,拙劣騙女人手法與粗糙的搬運屍體技術,編導明示(有時運用心理治療師的聲音論述)殺人魔也就只是擁有癮頭與慾望的脊索動物,只不過把人類最黑暗、因法律宗教輿論束縛而不敢妄為的行為付諸實行罷了。


運用大量雙關語的《傑克蓋的房子》,從第一宗千斤頂案件(千斤頂英文jack)到第五宗冰室實驗,傑克想使用的全金屬子彈Full Metal Jacket,都暗藏了傑克的名字。而觀者更可隨著案情發展,一窺殺人狂的密室收藏,隨著越深入傑克住的房子,漸漸揭發精神病患者的內心不安與渴望。最終章節,原本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虛擬治療師Verge(瑞士影帝Bruno Ganz飾演),其實就是影射奧古斯都王朝時期古羅馬詩人Virgil,帶領但丁,(傑克或是拉瘋自戀到把自己比喻成文藝復興三傑之一但丁Dante Alighieri)從現實(Purgatorio人間煉獄/傑克的屋子)滲入到超現實的地獄Inferno,如同但丁《神曲》的逛大街,最後在紅通通的灼熱熔岩區,如同死神的黑衣Virgil,告訴紅袍傑克(但丁)斷橋的另一邊是通往天堂Paradiso的唯一途徑。想要試試攀岩X極限的傑克當然想大顯身手,於是墜入了虛無,電影從虛構掉進了另一層limbo

如果《驚悚末日》的結局在鬱星撞擊地球那一瞬間,毀於一旦,像似小行星大爆炸後的二千萬頓TNT炸藥(本片中縮時收藏了數段拉斯馮提爾經典片段),那麼《傑克蓋的房子》的光冕在最後一瞬間收縮,則像是徒留平靜,連光子也無法逃逸的無底黑洞。

拉瘋最狂的事,一片寂靜黑暗後,片尾曲居然唱起雷查爾斯的經典Hit the Road Jack!
Hit the Road Jack and don’t you come back 
No more, no more, no more, no more……
血腥殺戮片瞬間成了搖滾名人堂。

At Maxim, Helsinki
Works Cited & Photography:
www.imdb.com
Haller, Elizabeth K. Dante Alighieri. (ed.) Matheson, Lister M. Icons of the Middle Ages: Rulers, Writers, Rebels, and Saints 1. Santa Barbara, CA: Greenwood. 2012: 244.
https://blog.wongcw.com/2019/01/10/國際空間站直擊黑洞吃星星:黑洞的光冕收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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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日 星期二

VOX LUX:《逆光天后》闇影高歌,光芒萬丈

Season Film Festival 2019 
March 2019 Finnkino, Helsinki

巨星閃耀背後的暗黑陰影

奧斯卡金球獎雙冠影后娜塔莉波曼繼2010年人格分裂的《黑天鵝》古典芭蕾舞伶以降,2018年華麗登場,金口高唱,挑戰多重人格、既崩潰又崩壞的流行天后。美國新銳導演Brady Corbet(曾在拉斯馮提爾的《驚悚末日》以及Bertrand Bonello巴黎聖羅蘭》中均有戲份)邀請英國「華生」裘德洛飾演知名經紀人,《聖鹿之死》Raffey Cassidy分飾兩角,而澳洲音樂全方位才女SIA親自操刀作曲配樂,並與影后娜塔莉波曼以及裘德洛共同擔任本片製片人。取自拉丁文字源The Voice of LightVOX LUX,影后、男神與才女齊聚一堂,魅力四射,光芒萬丈。


影片以時間線主軸敘事,配以威廉達佛的低音旁白,類似拉斯馮提爾電影的分段手法,第一章節名為〈Genesis〉創世紀,時間背景設在千禧年交替之際,逆光天后Celeste所就讀的普通高中,看似平凡幸福的音樂課,因為持槍少年的無情掃射而成了受害倖存者。此一令觀眾驚呼的開場十分鐘,導演影射1999年震驚全球的美國科羅拉多州科倫拜高中校園喋血事件,並運用背影跟拍的技巧,強調主角們的發聲與說話內容,刻意抹去觀眾習慣從角色表情意會當下的情緒狀態。一鏡到底的鏡頭一轉,觀眾才瞧見濃妝艷抹的持槍少年的模樣,與Celeste面對面,一轟而響,自此,鏡頭倏地悄悄由平視轉仰角。當Celeste出席校園哀悼會舞台上,她在與胞姊一同創作的表演,運鏡的觀點好似成群的小歌迷,仰看一鳴驚人的少女偶像。唱片公司發行的單曲MTVCeleste跨坐在重機騎士後座,金粉亮片半面罩,赭紅色的唇膏以及緊身性感套裝,模仿貓女的不可一世,鏡頭上仰45度,定焦在稚嫩的少女臉龐,擺盪在青春與速度之間,星途一片大好。

第二章節〈Regenisis〉再創世紀,Celeste由威廉達佛的旁白,穿越時空,跳至已經為人母的巨星生涯。娜塔莉波曼的臉龐在化妝室,以經紀人角度略為平視近距離接觸後,隨即就是如同隨隊攝影,一鏡到底,與唱片公司總裁(Jennifer Ehle飾)和經紀人(裘德洛飾)穿越無數長廊的每日行程討論。其中只有總裁不時側身與經紀人瞥臉,Celeste總是皮夾克牛仔褲背對著觀影者。或許除了張顯巨星異於常人忙碌的生活外,(完全沒時間回眸一望),不啻是可視為Celeste無法直視自我的情緒失調與心理混亂的攝影手法。


Celeste與青春期女兒(Raffey Cassidy飾演)徒步自下塌酒店到小餐廳用餐的路上,一鏡到底的平視跟拍手法,有些晃動、些許不安、大量暗影,倒是挺似狗仔隊為了新聞不惜揭露個人隱私的卑劣。此時此刻,隨著娜塔麗波曼窈窕踩高跟鞋的走動聲、街上不時機汽車呼嘯而過與施工中噪音,觀眾必須仔細聆聽主角間的對話,甚是更得用心旁白的敘事,即可不用多餘的主角五官與影像編排,就可得知巨星酗酒嗑藥的最終結局(可以喝到瞎了一隻眼,或許還暗示日後貧窮潦倒到只能購買劣質酒精借酒澆愁)。

導演Brady Corbet或許藉由本片反諷當今偶像至上的崇拜流行文化,(我們都在崇拜精神疾病患者,稱之為女神?那我們是否也是某種不定性人格分裂?)或許也藉此質疑:若成名的最大風險是人格失調,為什麼總有不及其數的飛蛾前仆後繼呢?從槍擊案受害者變身為霸凌者(Celeste對胞姊與服務員的態度),本片最大的黑洞,就是有意無意閃過少女至人母的心靈的掙扎與轉變,有果沒有(原)因。


最終章〈Finale〉幾近是娜塔麗波曼的個人演唱秀。上台前,在化妝間半哭半抖,狂躁暴怒直轉幾近氣喘發作的歇斯底里,娜塔麗波曼在《黑天鵝》那情緒緊繃、內心單純卻備受壓抑的僵硬肢體動作,完全在八年後大量釋放,將驕縱、自私、瘋癲、善度、多疑、躁鬱、怯懦、焦慮與狂妄人格分裂大嬸,美麗的臉龐也難掩的疲憊老態,詮釋絲絲入扣,自然不造作,SKINNY BITCH非影后莫屬。攝影跟拍到底的手法在巨星完妝後隨著歌迷的尖叫聲不時失焦,過度曝光。舞台上,角度隨即轉為台下迷哥迷妹的望之彌高,(娜塔麗波曼繼《黑天鵝》後再度與明星編舞家老公Benjamin Millepied攜手合作,其中帶有黑毛皮的表演長袍簡直就是《黑天鵝》再現!),隨著SIA風格的流行旋律,輕巧曼波,身如飛燕,霓虹閃爍、紫粉閃耀、一路逆光隨即則是一陣無聲無息的靜默,恰似拉斯馮提爾《驚悚末日》的彗星撞地球最終章,躁鬱喧囂後,如同小行星大爆炸所剩無幾的點點星塵。

Special Thanks: Stefania 
Works Cited & Photography:
www.imdb.com
www.lwlies.com

延伸閱讀->黑天鵝之娜塔莉波曼專訪:DARK VICTORY 1DARK VICTORY 2DARK VICTORY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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