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8日 星期二

Joker: Folie à Deux《小丑:雙重瘋狂》不雙瘋,不成魔----表現主義中的虛無救贖,之於自由主義的極端嘲諷

3 October 2024 

FINNKINO ISENSE PREMIERE Helsinki 

Joker: Folie à Deux: Let the music heal your soul? 

 

2019《小丑》的經典致敬

 

自小受虐、精神病患、生活窮困、社會底層的單口喜劇演員,在探查「真我」身世的追尋過程中,音樂與愛情是否能成為最終彼此的救贖?

 

以監製《醉後大丈夫》、《一個巨星的誕生》而奠定戲謔表現主義的陶德菲利普斯Todd Phillips2019年攜手瓦昆菲尼克斯Joaquin Phoenix,超脫仰賴正義聯盟主配角加持,劇本靈感源自馬丁史柯西斯的《計程車司機》、《蠻牛》與《喜劇之王》,以心理驚悚的超現實旁觀敘事手法,重塑DC漫畫超級大反派《小丑》Joker亞瑟弗萊克Arthur Fleck

 

身穿鮮紅西裝、藍白紅濃厚脂粉幾近是對自由、平等、博愛的自由主義極端的嘲諷,不時低頭自語或是仰天長嘯的《小丑》,結合了《計程車司機》的內心孤寂與《喜劇之王》不擇手段的雙重人格,並戲謔地、刻意地、甚至是致敬式地,殘殺勞勃狄尼洛在《小丑》中扮演的喜劇演員一哥法蘭克林Murray Franklin(勞勃大叔分別在1976年與1982年可就是不折不扣的《計程車司機》與《喜劇之王》呀)。


2017Lynne Ramsay《失控救援》You Were Never Really Here以降,直至《拿破崙》與《小丑:雙重瘋狂》漸進式崩塌,面相薄唇下垂、灰眉深鎖、目光凌厲的瓦昆菲尼克斯,已經不復以往Johnny Cash《為你鍾情》Walk the Line時的深情憂鬱、魅惑迷人。或許,長年以演技派方法論探究並執行角色演繹的瓦昆菲尼克斯,默許小丑的雙重瘋狂性格與他自身融為一體,早已不知不覺,相由心生。

 

2019年《小丑》全球熱議,其黑色幽默之一在於,自擒下第76屆威尼斯影展最高榮譽金獅獎後,便旋風式橫掃各大影展與影評人協會最佳男主角獎與最佳原創音樂獎,堂堂進軍奧斯卡殿堂,更一躍為電影史上首部破10億美元的R級電影。然而,《小丑》顛覆了電影頒獎季獎勵「喜劇理念」的傳統,但是《小丑》又諷刺了原本應該提供歡樂的角色扮演。瓦昆菲尼克斯的整身既嚴肅、又悲哀、超無趣,卻令人不寒而慄、膽戰心驚。

 

2024《小丑》之黑色幽默

 

2024年《小丑:雙重瘋狂》起始橋段惡搞了華納兄弟樂一通卡通,複習了《小丑》關進瘋人監獄的前後始末,黑色幽默娛樂性極高,可惜敘事節奏隨即陷入了死記硬背的走音跳tone。其黑色幽默之二,則是亞瑟弗萊克由虛無瘋癲的《小丑》,在殘暴扭曲的獄警隊肆無忌憚凌虐下,竟搖身一變為乞憐頹廢的受害者;而現實人設以奇裝異服、多變妝容開拓演藝各界的女神卡卡,飾演魔高一丈、更善於操弄人心的精神病患哈莉奎茵,看似為亞瑟黑暗又毫無生氣的刑期帶來一絲絲光明和希望,實則不過是加速小丑的雙重人格裂變為多重精神障礙的百老匯深情西城男孩。

 

《小丑:雙重瘋狂》黑色幽默之三,為幾乎跳脫漫畫原著的框架的《小丑:雙重瘋狂》,原本開放性瘋狂敘事可以超速急飆,卻以極度沈悶、乏味、單調的監獄生活與律師交鋒之間輪迴,儼儼成了歹戲拖棚的《越獄風雲》Prison Break兼《法網遊龍》Law & Order。唯一為小丑另闢蹊徑的,大抵就是法院大樓爆破後的那幽微曙光。可惜又在於,力不從心卻又奢望以音樂歌舞演而優轉行導演的布萊德利庫柏,從《一個巨星的誕生》、《小丑》以及《小丑:雙重瘋狂》,皆與陶德菲利普斯合作,擔當兼製,一求鍍金奧斯卡。在獎季導向的刻意操作編導之下,《小丑:雙重瘋狂》的女小丑一登場,簡直就是複製《一個巨星的誕生》的表演舞台,打燈聚焦在卡卡的個人演唱會的MTV,藉以討好女神欲進軍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的野心勃勃。

 

無奈接連不斷、耳熟能詳的好萊塢經典歌曲無法推動《小丑:雙重瘋狂》的劇情發展,只有強迫觀眾們在百老匯歌聲氛圍中,無限複習分裂人格沈浸於愛與美的幻想雲端,紛紛擾擾放慢了敘事的節奏。編導製片在《小丑:雙重瘋狂》全片138分鐘,毫無能力堆砌原本應有更多的驚喜分線與角色發展;監獄與法庭之間的輪迴切換,不過是宛如重症精神病患的重複撞牆、喃喃自語罷了。 


 

小丑與小丑女的雙瘋效應

 

《小丑:雙重瘋狂》先以瓦昆菲尼克斯的監獄風雲透視暗黑、潮濕、骯髒的男性世界,再透過女神卡卡飾演的哈莉奎茵的女性視角,呈現雲端情人那脆弱、無助、分裂、焦躁的歇斯底里戀愛腦。女神卡卡於威尼斯影展專訪時也點出小丑內心的音樂「既分斷又混亂」。亞瑟與哈莉在音樂治療課程相遇,透過歌曲建立了心靈上與情感上的共鳴,所以之間的關係以好萊塢復古流行歌曲,穿插冰島配樂家Hildur Guðnadóttir抽象音階混音,呈現愛情既瘋狂又複雜的層面。或許看似音樂可以治癒煩躁不安的靈魂,但是其實音樂更可以無縫接軌彼此的怪癖與瘋狂。這也是《小丑:雙重瘋狂》的原電影名——法國神經醫學Folie à Deux——二聯性精神疾病的一語雙關。

 

「雙人共享瘋狂」的共享型精神障礙,特發於小丑亞瑟與女小丑哈莉的「同時妄念」,(法語Folie simultanée)其病徵為兩名自我封閉社會隔離的精神病患,彼此的妄念內容互相影響,或是「病態傾向」地互相引發對方的症狀。女神卡卡飾演的女小丑哈莉率先崇拜狂熱瓦昆菲尼克斯飾演的小丑亞瑟,認為他才華洋溢、不可多得,簡直是頭號粉絲大迷妹;而「同時妄念」在小丑亞瑟,從楚楚可憐的精神重症殺人犯,直搗法庭的萬人迷influencer大英雄。


原本髮質分岔、臉色蒼白、衣著閒散的女小丑,於法庭三度開庭期間,從金髮馬尾搭配海洋藍蓬鬆外套與黑絲襪迷你裙、深紫色綴花洋裝搭配黑網蕾絲呢紋帽、赭紅色上班族套裝搭配白手套的衣裝進化,就可對照亞瑟從瘦骨嶙峋的獄友條紋髒衣,直到鮮紅色成套西裝搭配白襯衫黑領帶,「雙人共享瘋狂」從監獄中庭共舞直至妄念彼此的愛情與家庭生活,哈莉對亞瑟對崇拜是缺乏父愛的暗示,小丑之於女小丑的渴望,則是為缺乏母性關愛的伊底帕斯情節回應。兩位奧斯卡鍍金重量級卡司,戲裡戲外,皆共享名利與媒體打造出的「雙重狂熱」。

 

女神卡卡詮釋的哈莉一角,神秘、聰明、熱情、狡猾和善於操縱的惡意,小丑亞瑟若沒有遇見哈莉,或許就可逃過共享型精神障礙,命運不至於操縱在宛如是馬克白夫人的女小丑哈莉手中。但正是這種瘋狂的冷靜,稍稍推動了電影的敘事發展。因為《小丑:雙重瘋狂》,若不雙瘋,則不成魔。

 

瓦昆菲尼克斯歷經《小丑》的瘋癲,在《小丑:雙重瘋狂》對亞瑟這個角色的雙重瘋狂更游刃有餘,瞭如指掌。憔悴瘦削就如同克里斯汀貝爾The Machinist的角色崔佛,而原本應是音樂劇的歡樂奇幻的場景,瓦昆毫無激情的演唱既刺耳又費勁兒,乏味無張力。但是當亞瑟決定擁抱自己的「小丑」人格時,原本駝背萎縮的姿勢也隨即改變,即使他從未丟失亞瑟固有的愚蠢與焦躁:輕鬆、隨性、舒展、自信、不可一世,把法庭當全家自己家——嘴裡還不時叼著一支煙。當亞瑟與小丑在不同的表現形式之間切換時,從英國倫敦腔到美國南方口音,性格與作為也隨之匹變,時而昏昏沈沈,不時自信爆棚,不時抿嘴微笑,卻又放聲苦笑。


 

《小丑》與《雙重瘋狂》

 

與《小丑》相較,《小丑:雙重瘋狂》的美學調度更細膩、更有條理,自出場華納戲謔卡通場景,夢幻般的華麗舞台表演,精心畫邊的二分法構圖中,隱藏男女角色之間的情感發展。陶德菲利普斯的表現主義使其每個場景的昏黃、粉嫩、夜間光源都為主角內心世界的聚光燈,勾勒出小丑和哈莉的虛實難辨的輪廓,好似法蘭西斯科波拉的《舊愛新歡》One from the Heart。只是最終也因為以音樂劇為主的誤判,使所有角色發展停滯不前,以至於電影敘事的重要情感轉折完全毫無驚喜、更無高潮迭起。

 

在片尾橋段,亞瑟或許認為訪客是他殷殷期盼的哈莉,但是年輕囚犯想說笑時,他仍停下腳步聆聽,編導陶德菲利普斯接受應後訪談時也解釋:「因為小丑亞瑟知道想讓別人笑的感覺,所以給了孩子那一點時間。他表現出對於喜劇的欣賞,也欣賞孩子敢於展現自我,這些都是在第一部電影中沒有人為他做過的事。

 

陶德菲利普斯進一步解釋,亞瑟最終理解到自己完全無法對抗權力體系,即使他也身為男性:所以對亞瑟來說,唯一能贏的方式就是把一切都毀掉。「因為當你是像亞瑟這樣的社會底層階級時,你根本無法贏。」

 

《小丑:雙重瘋狂》雷聲大、雨點小,本屆威尼斯影展呼聲高、掌聲長,但在94日於大展廳全球首映後,評論倏地煙消雲散——但是編導陶德菲利普斯的執導風格,似乎正是對2019年轟動全球的《小丑》追隨吹捧做出打臉回應,就如同為何亞瑟會拒絕承認自己是小丑一般:「我們作為一個群體、社會、媒體,把小丑亞瑟視為革命先鋒的羅賓漢,為無產階級發聲,認為英雄可以剷除監獄、司法與媒體體系的貪污與腐敗。但是把諸多期望強加於單一個人身上,可能會讓他根本無法承受。

 

小結

 

陶德菲利普斯的《小丑》是一個懦弱、以自我為中心的精神疾病傀儡。但是當我們觀眾懷疑最終橋段,獄警聯合獄卒蓄意謀殺,在亞瑟的左嘴角淌血,與初回開庭前獄警刮鬍服務有意無意劃傷的前後呼應,我們不禁還是為這只為愛神傷、無以得到身心救贖的無名小卒惋嘆,因為直到最終不支倒地,模糊的年輕受刑人發瘋想要成為小丑接班人的驚愕之於,這曾經為愛瘋狂的變裝癖仍願意相信「人」與「幽默」。

 

但是,腐敗的行政、司法、監獄、政治、媒體體系終有皆大歡喜的解決方案?音樂真的可以治療一切嗎?《小丑:雙重瘋狂》壓抑、幽閉的敘事已經提醒到:若我們過於樂觀自信,迷戀自我形象,認為人定勝天,那麼,其實笑話就在你我身上哪。

 

感謝關鍵評論網2024/10/08刊登【影評】罵聲連連的《小丑:雙重瘋狂》,其中的三重黑色幽默你看見了嗎?

關鍵評論網2024/10/08電子報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242873


Pater Carissime, Here is my Premiere Confession to make: 

 

I ditched Gaga and dumped Phoenix, cancelled the Sala Grande world premiere, acclaimed my train ticket, left Venezia and Lido behind, on the 4th of September, all the way to Verona. Since deeply down I sense Folie à Deux a Todd Phillips’ sarcastic whiplash toward to his worldwide frenzy fans on 2019’s Joker, while I truly realize that the marketing agency merely, unconditionally, even wishfully, pushing a lady or yet another joker, on the madness of ambitious highway to The Oscar, under their very own delusion. 

 

Those who would very much like to reproduce A Star is Born, unfortunately I only hear the musical is torn. 

 

This is how I met Romeo & Juliet. This is why I was almost killed softly by my gentle editor in order to chase the publication deadline after La Biennale. This is the punishment that I end up sitting between a row of fatso Finns, suffering together with a pool of crashed popcorns, on the premiere night in chilly Helsinki, watching Arthur & Harley, full of sound and fury, while signifying no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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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日 星期三

Stranger Eyes《默視錄》---威尼斯影展映後專訪導演楊修華:凝視、監控、看與被看——監控日常的人性真相

Stranger Eyes《默視錄》威尼斯影展映後專訪導演楊修華


06 September 2024

Sala Darsena & Hotel Excelsior Venezia 81 

Interview with Director YEO SIEW HUA 


2018年講述新加坡外籍移工社會議題的《幻土》,以如夢似真的迷幻寫實攝影風格,一舉擒下第71屆瑞士盧卡諾影展最高榮譽金豹獎,以及同年平遙國際電影節評審團大獎,再加碼2019年金馬影展最佳劇本獎的新加坡編導楊修華,是土生土長的獅城公民,於新加坡國立大學及義安理工學院電影系畢,自2009年推出首部劇情長片《In the House of Straw》以降,其創作題材聚焦關注星洲本島的人性、社會與創傷議題。

 

楊修華2024年第四部劇情長片《默視錄》,於2021年入選金馬創投會議,於廖慶松、李心潔、易智言、吳明憲組成的決選評審之下,獲得FPP前瞻視野獎。由美、法、星、台跨國合製的《默視錄》,楊修華與執掌《幻土》運鏡的日籍攝影師浦田秀穂Hideho Urata再度攜手,與主演李康生、巫建和、陳雪甄以及林幻夢露檢視案情源由,這也是陳雪甄繼電視影集《深網》後,二度與楊修華合作。

 

全片取景於新加坡市區住宅與購物中心的《默視錄》,以警探辦案的敘事視角,揭露神秘影片與失蹤幼童的辦案過程,卻不時翻轉了主辦人、受害者、窺視狂的心境歷程,2024即入選威尼斯影展主競賽單元。

 

《默視錄》在本屆威尼斯影展95日午間11點半於Sala Darsena碼頭廳先發世界首映場後,楊修華攜手主演劇中超商經理一角的金馬影帝李康生,以及製作團隊於賭場廳問答座談會,與在場記者人士聊聊新加坡的維安制度與創作緣由。而此次非常感謝編輯部牽線,本人僅代表《關鍵評論網》,於96日午間時分,在威尼斯麗都島兼具義大利與北非藝術風格的五星精品酒店HOTEL EXCELSIOR,現場一對一專訪《默視錄》導演楊修華,暢聊電影的攝影敘事、窺視樣貌以及男性的情感壓抑、幻視與創傷。

 

本文就以《默視錄》95日全球首映記者會與96日導演楊修華現場一對一專訪,分篇紀實。

 

《默視錄》全球首映記者會

 

威尼斯麗都島賭場廳三樓為文字記者與攝影團隊工作區,記者室容納人數約百人以下,後方三小室為即席口譯區,每日首場記者會大約在午餐時間起跑,每場緊控約40分鐘,至下午約莫四時許。95日《默視錄》全球記者會於下午兩點十分開講,導演楊修華、主演群與跨國製片皆到場宣傳。

 

本人代表《關鍵評論網》發問楊導與主演團隊,之於《幻土》與《默視錄》偵探角色的比較,以及《默視錄》華人父母與子女的親疏關係。

 

楊修華認為偵探團與偷窺者確實只有一線之隔,而之於亞洲父母親的控管教養方式,那一抹對著台下「你曉得的」微笑,認為叔父伯母兄長親戚大家庭模式的亞洲文化,家庭束縛與人際關係看似緊密,卻特顯親情疏離。隨著《默視錄》時間線推移,世代隔閡益發彰顯。溫馨簡潔的住所並沒有增溫家人家彼此的感情,反而疏遠彼此,每個人都偷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而主演年輕爸爸的巫建和也補充說明,主演母親大人的陳雪甄,戲外如友,吃喝尬聊,上戲如師,指導良多。而戲裡的母親,對於兒子的愛,在狹長的場景客廳

就宛如一把弓箭,強而有力,卻不好意思說出口。

 

《默視錄》導演楊修華專訪

 

八月底熱浪襲擊水都整整一週後,95日狂風雷雨橫掃威尼斯,隔日中午雲淡風輕,濕熱溽暑清透著徐徐微風。《默視錄》導演楊修華一身淡咖啡薄長袖襯衫,輕便西褲,肩背深藍色旅行包,一進咖啡廳,湧現燦爛的微笑與親切的擁抱。小啜冷飲之間,楊導好奇討論威尼斯影展期間觀賞片單,也之於2018年《幻土》於今年八月於北歐Netflix首播稍感興奮,並說明台灣地區因為院線和台北光點的輪番播映,因此目前並未上架任何串流平台。

 

《幻土》是移工與警探的雙邊敘事,而《默視錄》更是以多重雙數視角,透過兩位警探、兩個家庭、二對父女與二對母子的窺視注目,探討現代都市生活中「看」和「被看」的連結,揭開監控日常的人性真相。因為楊修華本身是香港警匪動作片先驅杜琪峰和歐美犯罪偵探電影的大影迷,因此在編寫《默視錄》時,便以李康生和巫建和窺視彼此的私領域,運用鏡中鏡的攝影風格,藉此引導觀眾,以審視的全觀,漸漸摒除先入為主的偏見,參與失蹤兒童的辦案過程。

 

提及近年台灣角頭電影,黑幫為主打,警探為配角,頻頻屢創票房高峰的敘事趨勢,楊修華點出新加坡電影生態目前仍是以家庭愛情喜劇劇情片居多,心理驚悚類型仍在探索開發階段。這與單一民主社會制度下,一黨優勢監控人民的維安鐵網的層層凝視,或許也間接影響了星洲居民之於警視廳威權的無以忽視與心裏壓迫,進而無意識排斥嚴肅的警匪辦案議題,而撲飛輕鬆喜劇的懷抱。

 

《幻土》移工流連忘返的電玩間,《默視錄》中李康生飾演超商經理平日的電動消遣,再現了虛擬、影像、屏幕充斥的後現代生活日常。本身喜好horror survival殭屍闖關類型的楊修華也笑說,男孩兒無論歲數,電玩一定是放鬆放空的必備。遙控角色的未知刺激感,遠遠超出被動接收恐怖電影的分分秒秒。而沈浸式的虛擬影像,更反映我們內心深層的恐懼、渴望與快感。

 

《默視錄》運用宛如鳥籠層層分隔的摩登大樓、方方塊塊的電動螢幕、警探辦案的多重監視器錄像,提醒享受機械與多媒體進步的時代,你我都不知不覺成了屏幕中的屏幕:我們沈溺於自拍,享受紀錄,不時被錄而渾然不覺,我們自己也成了影像與形象的歷史。我們進廠維修、搔首弄姿、穿金戴銀、擺拍耍酷、抬頭挺胸縮小腹,都是在在呈現渴望「被看見」的外在形象。但是編導楊修華也不時提問,當形象與影像image變得比自身更顯真,已經並非真實的我們,你我他是否還有能力,真正審視面對自我深層的優點弱勢與喜怒哀樂?

 

有趣在於,電影本身,不但是藝術形式的總和,也是虛擬的影像,更是完全主觀的視角。楊修華編寫之時,特意注重電影的敘事與關注的視角,角色的主觀延續劇情的發展,不需特意「糾正」或「說教」。無論是《幻土》移工的身份認同或是資方的經濟思維,還是《默視錄》中,警探、居民、母與子、父與女、夫與妻、陌生與熟稔、看與被看之間,都是全然的主觀視角。這個世界發生的歷史認知,就是所有主觀的加諸與堆疊,沒有超然客觀或是全盤的真相。如果顧及真正客觀,楊導嫣然一笑:「那就是妄想了delusion」。

 

有別於《幻土》聚焦移工與犯罪議題,《默視錄》的攝影調度更趨於寫實,更深入探討人性壓抑與親情糾葛。被問及《默視錄》劇本編寫是否也與《幻土》根據新加坡社會案件而發想,楊導說明,確實參考當地新聞頭條而受啟發。尤以即使新加坡曾為英屬殖民,政商主義發達,但是華人父母親的傳統三師---教師、律師、醫師---的職涯選擇的考量,骨子裡深根蒂固的堅持,仍與台灣或中國等華語區並無二致,促使楊修華藉由謎樣的失蹤兒童,加上自己父親近年身體微恙,進而探索情感壓抑與家庭關係。楊導自家的溝通互動,也是含蓄委婉,無以直白熱情。就如《默視錄》中的母子關係,許多新加坡華人家庭看似和樂融融,其實並不完美。就連楊導自己因為攻讀文化藝術相關,楊爸楊媽都認為電影仍不為主流的賺錢方式,也曾碎碎念楊修華多時,雖說現在家人都很支持楊修華的選擇,但其實一直到《默視錄》入圍威尼斯評選主競賽之前,楊爸楊媽都還頗有微詞呢!「沒辦法,」楊修華嘴角苦苦一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

 

飾演超商經理王老五一角的金馬影帝李康生,以及飾演年輕卻貪玩爸爸的巫建和,甚至是《默視錄》不分性別的全角色,皆是楊修華自我的投射的影子。土生土長於新加坡的楊修華,從小就不時偷窺左鄰右舍,也意識自身「被凝視」與「被監控」的那一瞬間。但是無奈在於,即使楊修華確實想熱絡鄰里關係,卻仍感物理距離緊密,卻無法交心,人與人之間是異常疏離陌生的。這與北歐城市生活的安靜自持,倒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當提及疫情期間,芬蘭政府運用媒體,勸導自主保持2公尺的安全距離,以降低傳染機會,芬蘭人之間還揶揄到:「喔!這麼近哦!」(That close?)楊修華聽聞不禁哈哈笑了。

 

現今社群媒體的高度發展,影像與型像是另類的錯覺呈現,使我們仰賴信服圖像,視其為真實,促使已知未知的受眾群接近彼此。科技始終來自於人性,但是我們是否更漠視了彼此的距離,降溫人性的關懷與熱度?但是熱愛電影的楊修華仍然認為電影和廳院促使人與人團聚一起,飯局交流,建立聯繫,分享回憶,多年過後,人們仍會談論電影話當年。楊修華也不諱言擔心觀眾已習慣串流平台服務,而索性窩在自家沙發當土豆couch potato,不再驚豔於大螢幕體驗。但是對於近年來串流平台推出優質製作電視劇,楊修華也樂觀其成,認為好故事總有千百種的敘事法,即使是近五年收視與票房已顯疲態的英雄續集系列,其實觀眾們正在體驗更多的藝術創意。對於未來的新作籌備,楊修華靦腆笑笑,說不排除多集劇情系列的編寫,但是是否仍以偵探的視角為主角敘事,仍然未知。

 

《默視錄》將為本屆金馬影展驚悚開幕,楊修華高興地說:「金馬影展一直以來都是華語電影的殿堂,身為華裔導演,自己的作品可以做為金馬影展開幕片是非常大的榮幸。」更笑稱是「華麗的回歸」,也希望觀眾會喜歡《默視錄》,享受大螢幕的極致藝術體驗。

  

P.S 非常感謝《關鍵評論網》編輯群、楊修華導演及其公關Jon,在百忙影展之際,分享溫馨的談話與祝福,使我獲益良多。

 

感謝關鍵評論網2024/10/02刊登【關鍵專訪】《默視錄》導演楊修華:凝視、監控、看與被看——人與人的疏離與陌生

關鍵評論網電子報 2024/10/02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242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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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9月18日 星期三

VENEZIA 81 LA BIENNALE :【2024威尼斯影展】主競賽得獎名單分析:情慾、人性、歷史與創傷

Mostra Internazionale D‘arte Cinematografica 

La Biennale Di Venezia  28 August - 7 September 2024

2024年第81屆威尼斯影展於八月熱浪衝擊水都之際,一掃去年美國演員工會罷工的低迷情緒,星光閃耀,盛大開幕。

 

為期12天的獎季於97日雷雨天過後,由二度榮獲威尼斯影后的評審團主席伊莎貝雨蓓領軍,頒發最高榮譽金獅獎予以名滿影壇的西班牙鬼才導演阿莫多瓦Pedro Almodóvar

 

時隔一年,本小姐2024年再度代表《關鍵評論網》於威尼斯影展現場觀察,本篇分析就來暢聊激情、熱情與深情過後的威尼斯影展主競賽。

 

2024威尼斯影展金獅獎阿莫多瓦

 

阿莫多瓦執導生涯首部英語長片《隔壁的房間》The Room Next Door,以豐富多彩的室內設計與色澤鮮名的書房文具,反襯生命的脆弱、消逝與孤寂,進而探討人權、死亡與友誼的抉擇課題。影壇常勝軍蒂妲史雲頓和茱莉安摩爾於片中飾演同行兼老友,戲裡戲外俏皮互動,與威尼斯影展共有深厚的淵源。

 

阿莫多瓦曾在1988年憑藉《瀕臨崩潰邊緣的女人》獲得威尼斯影展最佳劇本獎;蒂妲史雲頓以飾演《愛德華二世》的法國王后伊莎貝拉而於1991年獲得威尼斯影展最佳女演員。戲精茱莉安摩爾於2002年以《遠離天堂》於水都封后,更在2022年擔任威尼斯影展主競賽單元評審團主席。阿莫多瓦、蒂妲史雲頓分別於2019年與2020年獲頒威尼斯影展榮譽金獅獎;阿莫多瓦的首部英語短片《人聲》也曾於2020年威尼斯影展展映,而無巧不成書:長片《隔壁的房間》與短片《人聲》兩部主演皆為蒂妲史雲頓。

 

鬼才、大師與影后於92日麗都島大展廳紅毯盛事三位一體聯連袂宣傳,也讓《隔壁的房間》成為本屆影展呼聲連連、超高人氣的作品之一。

 

改編自Sigrid Nunez 2020年出版的心理懸疑小說What Are You Going Through,《告訴我,你受了什麼苦?》,阿莫多瓦的《隔壁的房間》甚至悄悄連結原著作者另一本講述文學作家痛失《摯友》後的心路歷程。電影與小說裡的布置意圖,像極草間彌生在全球博物館畫廊舉辦的南瓜系列個展:童趣、溫馨卻一言多義。

 

隔壁房間裡的女性們來來去去,上樓下樓、時時刻刻談論著威廉福克納和海明威的短篇小說、還有愛爾蘭作家詹姆斯喬伊斯的《死者》。因為她們受過良好教育, 擁有大量的文學和電影參考資料可以作為她們的閒聊談資與心裡設防。但是阿莫多瓦一貫尖刻敏銳的西班牙立體派對白翻譯成現代英語後,感覺平淡、刻意且尷尬,無以讓兩影后如如實實發揮精湛演技,甚至有些白費戲外默契極佳的可愛互動。

 

《隔壁的房間》或許是年近七十有五的阿莫多瓦,對於死亡議題的三度關注,並特意以英語劇本與兩位影后,碰觸更廣更大的視聽群,強調生命與人權的至關重要。回溯2019年《痛苦與榮耀》,阿莫多瓦讓飽受疾病與憂鬱折磨的安東尼奧班德拉斯(實際上是阿爾莫多瓦的模糊現實邊界的代理人)接受了侵入式手術2021年的《平行母親》,以兩位產婦的臨盆故事,挖掘了西班牙內戰的的沈痛與創傷。儘管充滿活力的美國紐約大都會為故事敘述背景,《隔壁的房間》仍繼續著對於生命最後一刻的沉思的旅行路線。這是一個可愛的、辛辣的、溫柔的,一首鬱鬱蔥蔥的九月歌曲二重唱,由蒂妲史雲頓和茱莉安摩爾在二手書店或泳池邊的休息室漫步時泰然自若地演繹。他們無以暢泳,因為這是一的有關生命終結的抉擇。

 

關門的早晨就是靈肉分離的時分。此時此刻,小說和詩歌毫無意義。這或許也凸顯《隔壁的房間》更加豐富與真實、深受本屆評審團青睞而給予最高榮譽的最終緣由。


 

2024威尼斯評審團特別獎與最佳劇本獎】VERMIGLIO & I Am Still Here

 

義大利導演Maura DelperoVermiglio》以二戰時期義大利北部偏遠鄉村的家族秘密為敘事主線,搭配老牌和新星演員陣容,以不做作的自然主義精彩詮釋,在觀眾的心弦上撥彈饒富田園詩意卻又黑暗驚心的雙重協奏曲。開場的牧場擠奶場景,宛如湯瑪士哈代的苔絲姑娘那真誠且可愛的樸實無華。儘管《Vermiglio》社會階層無法向上或周邊流動,無以牽動劇情線與人物角色發展的起伏跌宕,但是灰暗、赭紅以及蓊蓊鬱鬱的薄霧山區景緻的神秘色彩,卻吸引的觀眾置身饒富耳語的阿爾卑斯山群中。

 

喬治亞籍導演Dea Kulumbegashvili的《四月》,以接受調查的婦產科醫生妮娜(Ia Sukhitashvili飾演)為敘事主軸,令觀眾不忍卒睹的墮胎橋段,卻以無聲的手術室呈現,冷靜的暴力與麥可漢內克的《鋼琴教師》似乎有異曲同工之巧合。

 

妮娜是現代化醫院安全、衛生的先進社會代表,該醫院以高級醫療技術為傲,且以公開、透明的北歐式進行嚴謹調查。但在高科技空間中,古老的男性霸權態度和偏見仍然佔據主導地位,女性的身體仍任由男性擺佈。身為婦產科醫師的妮娜的反抗更是身心痛苦和自我折磨的屈服。《四月》是對性焦慮和情感越軌極度不安的自我內耗。

 

義大利導演Maura Delpero的《Vermiglio》與喬治亞導演Dea Kulumbegashvili的《四月》,風格獨特,皆以小人物講述國族的命運與難題,卻不失黑暗人性的點點光輝,分別擒下本屆威尼斯評審團獎的殊榮。

 

以《中央車站》揚名國際影壇的巴西籍導演Walter Salles,本屆威尼斯影展正式競賽片《I’m Still Here》,回溯1970年巴西軍事獨裁政權下,運用Rubens Paiva的妻兒觀點,以淒美卻飽含人性的方式講述失踪人口的悲劇歷史。

 

場景復古、綿花糖般裝飾的中上階級洋房的興衰歷程,暗喻飽受殖民與軍事壓迫的巴西國族命運。攝影師Adrian Teijid華麗的觸覺為整部電影賦予了末日來臨的憂傷。但是劇中母親永遠衣飾優雅,悠閒作著早餐,強忍悲傷和現實的殘酷,足智多謀地撫養孩子,重新開始新生活。

 

影片末尾,以大家族花園派對的家庭照,直言警示巴西當局及其妄想以軍事專制與恐懼來鎮壓和統治人們的獨裁者們:欲試圖征服的民族精神,將長久存在欲試圖壓迫的血肉軀體,將親見歷史的正義而反抗起義的人們,關於他們的歌曲和故事,將永久流傳。導演Walter Salles與團隊以巴西森巴音樂和製作《I’m Still Here》這樣令人心碎而美麗的電影來紀念被壓迫的過往,一舉獨得本屆威尼斯影展最佳劇本獎。

 


2024威尼斯評審最佳導演獎布雷迪科貝特

 

布雷迪科貝特Brady Corbet反資本主義的《野獸派》The Brutalist,講述戰後美國建築設計史,也是關於未被同化的猶太移民史,更是歐洲傳統中專業知識與美國新興文化那過於天真進取的格格不入。就如同建築師László Tóth設計堅實、冷峻、著重線條的水泥建築群,《野獸派》赤裸裸的情慾、慾望與野心,以碩大的攝影幅度、夾雜暗黑與晃動凸顯故事線的隱晦、陰暗與神秘,並以豐富的主角群大咧咧質問:野蠻主義何以適用於建構建築設計以外的方方面面。

 

以羅曼波蘭斯基《戰地琴人》揚名國際的奧斯卡影帝安德林布洛迪Adrien Brody,其具有匈牙利貴族與猶太人血統的母親成長於布達佩斯,加諸也為猶太人的父親,那瘦削修長的身形與憂傷深沉的八字眉頭,無論是以身家正統或是細膩自持的演技,棱角分明、兇猛咆哮卻對藝術充滿激情,令影評影迷經驗。831日晚間19:15於麗都島碼頭廳業界場全球首映後,安德林布洛迪角逐本屆威尼斯影帝的呼聲極高。《野獸派》或又是一大屠殺倖存者與美國夢相互輝映的影業行銷。

 

導演布雷迪科貝特Brady Corbet與挪威籍演員兼編劇Mona Fastvold共同撰寫原創劇本,以虛構的匈牙利建築師結合大屠殺倖存者的傳記劇情片,以蓋皮爾斯飾演虛張聲勢的貴族人物,擁有良好的品味和想像力,賞識貧困難民建築師托特的過人天賦,與歐洲傳統教育對照,隱喻美國重商主義中那偏執、暴力、平庸的嫉妒羞恥的陰暗面。當托特從狹窄陰暗船艙中搖搖晃晃地踉蹌出艙,第一次欣喜若狂地看到自由女神像時,他感到不知所措、頭昏眼花,而女神火炬則顛倒晃動,就像科貝特《神秘肌膚》寓言中的顛倒鏡頭一般。延續2018年《逆光天后》Vox Lux中霓虹閃爍、紫粉閃耀,在《野獸派》最終章致敬威尼斯建築展的橋段,一路逆光隨即則是一陣無聲無息的靜默。編導撰寫、執導與攝影師Lol Crawley 場佈設計師Judy Becker合作無間,就如同現代主義畫派蒙德里安的大膽線條與色彩區塊,展示了資本主義的失敗和美國夢功成名就所伴隨而來的暴力、成癮與野蠻。2024威尼斯評審最佳導演獎,實至名歸。


 

2024威尼斯影展最佳男女主角獎】妮可基嫚與文森林頓

 

由擅長描繪人性電影的A24 出品,奧斯卡影后妮可基嫚飾演擁有完美丈夫、可愛女兒與首席執行官的《Babygirl》,與辦公室年輕實習生的大膽禁忌之戀。妮可基嫚大開眼界的情慾尺度自史丹利庫柏力克後,她看似曖昧大膽的表演仍然帶有一絲絲的矜持與遲疑,似乎她並不完全信服荷蘭裔導演Halina Reijn充滿阿姆斯特丹紅燈區的透視挑釁尺度。

 

影片以高潮起始,以另一次高潮結束,儘管事實證明高階主管女性從未真正對她的法定配偶感到性福、愉悅、滿意。就如同麥可法斯賓達在《性愛成癮的男人》中如出一徹,Babygirl強迫性地對著筆記型電腦自我安慰,並渴望一場禁忌冒險好讓自己擺脫性焦慮困境。

 

就如同開場高潮戲橋段,Babygirl是排練到位的滑稽表演,宛如機械加工真空包裝。劇本通俗,慾望不滿的高階女性與初生之犢的小鮮肉的肢體與權力鬥爭,但是至少捨棄了宛如《芭比》廉價的說教而值得注目。

 

The Quiet Son》由姐妹導演組Delphine & Muriel Coulin改編自Laurent Petitmangin的小說Ce Qu'il Faut de Nuit,以德法邊界洛林區隱喻父與子的衝突與矛盾。經常扮演藍領工人文森林頓Vincent Lindon飾演獨自撫養了兩兒的鰥夫寡父。仁慈且平和的鐵路修理工,面對22歲小兒捲入右翼街頭政治時的無助與幻滅感,宛如希臘羅馬神話中父親戴達勒斯預示伊卡魯斯的自我毀滅。《The Quiet Son》陰鬱沈重,卻異常出色。

 

如果某一天,為人父母突然發現他們細心撫養的孩子,在愛的世界裡,已經成為了他們無法忍受的成年人,而且可預見悲劇性的結局,那麼他們應該如何自處?


文森林頓陰鬱的雙眉、鷹勾的尖鼻、老態的魚尾紋,因自知逐漸失去其兒子,而陷入意識形態的極端痛苦。安靜的兒子漸行漸遠,宛如刀割的心碎日記卻在攝影師Frédéric Noirhomme 操刀下,坦率、冷靜、構圖缺席、毫無激情,平凡低調的自然主義攝影風格展現沉著魅力。文森林頓嘶啞的聲線和疲憊的面容可能就是你我父母親的最真實寫照。或許,貼近日常瑣碎的平凡父親,才是我們紛擾的社會最偉大的無名英雄,也或許,文森林頓是本屆威尼斯評審團最終決選,反而捨棄了原本呼聲極高,卻對女兒疏離的建築師的黃金美國夢。

 


馬切洛馬斯楚安尼最佳新演員獎Paul Kirscher

 

Les Leurs Enfants Après Eux/And Their Children After Them 改編自Nicolas Mathieu 2018年廣受好評,並榮獲法國龔固爾文學獎Prix Goncourt的長篇小說。法國雙胞胎電影製片人Ludovic BoukhemaZoran Boukhema以法國東部廢棄鋼鐵小鎮的青少年群像,講述工人階級的複製貧窮,以及無可避免的種族衝突議題。

 

曾經繁榮的商業已被逐漸廣泛的失業所取代,生鏽的工廠骨架在平坦的土地上赫然聳現。曾在未來驚悚劇《進化症候群》Animal Kingdom與法國影帝Romain Duris有著精彩對手戲的新生代新星Paul Kirscher,飾演害羞膽怯的青少年安東尼。1992年盛夏,安東尼和鄰居調情,藉以躲避酗酒的父親來打發無聊的時光,直到他在青青蓊鬱的湖岸煞到青春無敵的富家女(Angelina Woreth飾)。他們開著玩笑的逃離小鎮計畫並不成功。兩年一過,安東尼仍然與母親同住,他的精神已經在卑微的服務生工作中枯萎,只有服役入伍作為精神提昇的替代方案。1998年法國挺進世界盃總決賽的夏日傍晚,這些當初青少年如今都已成年,他們卻從未離開家鄉。

 

Paul Kirscher飾演靦腆卻深情的大男孩,和富家女命運多舛的浪漫愛情,以及與北非小混混而之間的種族緊張關係,自然而不造作,雖說劇本處理人際之間的衝突顯得膽怯懦弱,而詳細描述北非黑社會的故事線卻隨著時光飛逝而黯淡消失,Les Leurs Enfants Après Eux幾乎沒有高潮迭起。但是Paul Kirscher刻意右眼的歪斜、90年代中分造型的幾分俗氣,從青少年的頑皮活潑,直至獨自離鄉的不發一語的穩重成熟,與電影攝影調度同步,充滿了鮮豔飽和的色調、和稍稍躁鬱的肢體韻律,直至煙火絢爛後的冷靜自持,影片全長144分鐘,幾乎難以無視Paul Kirscher毫無矯揉造作的害羞、大膽、哀傷與靜默,無怪乎一舉奪下馬切洛馬斯楚安尼最佳新演員獎。

 

81屆威尼斯影展主競賽得獎,以多樣的敘事主角與述說語言,著重情慾、人性、歷史創傷的點點悲嘆,以非英語獨大的多重樣性,展現我們共通人性的陰暗與絢爛。



2024第81屆威尼斯影展主競賽得獎名單:

金獅獎:《隔壁的房間》,阿莫多瓦

評審團大獎:《Vermiglio》,莫拉德佩洛

評審團獎:《April》,迪雅庫倫貝加什維利

最佳導演:《The Brutalist》,布拉迪科貝特

最佳劇本:《I’m Still Here》,Murilo HauserHeitor Lorega

最佳女演員:《Babygirl》,妮可基嫚

最佳男演員:《The Quiet Son》,文森林頓

馬切洛馬斯楚安尼最佳新演員獎:《And Their Children After Them》,Paul Kirscher


完整得獎名單請至威尼斯影展官網:

https://www.labiennale.org/en/cinema/2024


感謝關鍵評論網2024/09/17刊登現場報導:2024威尼斯影展現場直擊:主競賽得獎作品逐一評析,阿莫多瓦、妮可基嫚等人的生死與情慾

關鍵評論網2024/09/17電子報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24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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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22日 星期四

Alien Romulus:《異形:羅穆路斯》寄生、強暴與母體:抑斥恐懼下的新文化帝國主義

18 August 2024

ISENSE, Helsinki

 

In Space, No One Can Hear You. 


在礦場星球力求生存、嬌小靦腆的Rain與仿生機器人安迪,陰錯陽差與殖民者同儕蒐尋退役的太空站USCSS Nostromo號,希冀可以取得最新能源與生科技術,藉以擺脫原殖民地經濟與人權剝削,卻意外喚醒最原始、最敏捷、最兇殘、最無情的生物鏈頂級掠食者。

 

曾執導2013《屍變》Evil Dead2022年《德州電鋸殺人狂2022》的烏拉圭籍導演Fede Álvarez2024攜手《異形》系列原創導演雷利史考特,特赴匈牙利布達佩斯Origo攝影棚拍攝,共同打造宏觀壯碩的星際宇宙、陰暗雜亂的廢棄太空站、色澤明亮的基因實驗室、狹窄詭譎的對接艙、生鏽老舊的電梯廊道。《異形:羅穆路斯》為《異形系列》第七部電影作品,故事時間線介於1979年《異形》與1986年續集《異形2》的獨立間傳。且《異形:羅穆路斯》雙重回應2017異形:聖約》與1979年《異形》最初版本的劇情元素:年輕熱血的太空殖民者們駕駛運輸機Corbelan號前往Nostromo號飛船RomulusRemus太空站,就如同聖約號被神秘的求救訊號吸引到達未知的孤獨行星,以及Nostromo號回應SOS訊號而來到被風暴破壞的小行星LV-426一般。太空艦艇上互不相讓、各有心結的船員們、商業掛帥的星際旅行契約、濕黏暗黑巢穴的背景陳設以及男性角色為第一受害者的未知旅程,都是令影迷津津樂道的經典橋段。


〈抑斥與恐懼〉

 

保加利亞裔法國符號學家茱莉亞克莉絲蒂娃Julia Kristeva(註一)於他1980年的著作Powers of Horror反覆提及「抑斥」的觀念。此觀念是源自佛洛伊德與拉岡的論述,透過自我與他者之彊界所形成無意識狀態的恐懼與憎惡,尤其從污穢骯髒的外來體與氛圍(好如異形的濕黏半透明的唾液與強酸血液所造成的噁心與燒灼),將「他者」(尤其是母體)界定為需要加以擺脫與排斥的權威對象,衍生出防衛及斥責的機制(比如片中船員們欲硃殺異形以保性命)。且1979年雷導《異形》的製作與上映日期,實為美蘇太空競賽末期,美利堅將國族之於蘇俄國力與科技的憂慮與恐懼,化身為非人類的「異形」加以對象化,引發民族抑斥感,投射出自身害怕被附身、剝奪抑或殖民(比如異形幼體纏繞船員的軀體,使其昏迷失憶)的深層國家民族恐懼。

 

異形幼體抱臉蟲強行侵入刺穿年輕男女船員的軀體,實為人類之於不明物種強行寄生暴斃原始恐懼。其肉色黏滑的尾巴深入男性船員的喉頭處,甚至是異形成體闊嘴尖牙之間,那滴滴答答透明精液的黑色小龜頭,時不時伸縮自如,欲愛撫吹彈可破的女性肌膚,實為女性受迫於男性強暴與口交之影射(也可延伸為美國恐懼蘇聯之蹂躪)。只不過自古以來因女性受害者不計其數,編導Fede Álvarez致敬《異形》電影原作系列攝影Don O’Bannon,運用運鏡與敘事,於全球大銀幕公開地、毫無保留地,狠狠修理了男性至上的沙文主義。O’Bannon直言不諱,於1979《異形》時間線,特意設計男性船員為第一受害者,「正是因為,我就是要用性議題狠狠狂甩男人們一個大巴掌。」(註二)。

 

若說至1979年至1997《異形》全系列是針對如女主角雪歌妮薇佛那高䠷、未婚、聰穎、強而有力的女性主義的霸王硬上弓不成的強烈自卑恐懼,那麼2024《異形:羅穆路斯》則是編導利用以異形強行寄生與獵食殺戮為「假想他者」,高度控訴全球不計其數的青少年遭受集體性侵、或是強暴案件的懸案未解。1979年《異形》Nostromo太空船員五男二女的分配數目,直至2024《異形:羅穆路斯》三男三女的平均性別分配,編導們仍刻意為之、遵循科幻恐怖傳統,促使男性組員(幾乎)全數罹難,暖心憐惜Final Girl為唯一倖存者,保留女性觀點敘事。


 

〈謀殺與母體〉

 

異形原創瑞士藝術家H.R. Giger設計抱臉蟲寄生人身產卵之後,成蟲血淋淋、尖滋滋、嘶聲開腸破肚而出,無疑是對男性之於懷孕與新生命出生的不解與恐懼,加以鞭刑之。古今中外,男性因為對於母體子宮運作理解的匱乏,加諸日後成長中,「母親」是為加以排斥情感的必須,以免重蹈弒父曲母的亂倫情節;所以許多男性其之於母體、媽媽與女性的混淆,成年後進而產生沮喪與憤怒的複雜情感與無助感。編導藝術家們運用大螢幕,以外型纖細如女性、掠食性如男性的雌雄同體造型的異形,闡述男性之於裸身v.s剖腹、新生v.s骨肉的肉體恐怖之抑斥想像恐懼,是為繼國家民族深層恐懼與強暴性侵恐懼之三。

 

太空艙體與宇宙太空的黑暗想像(電影space horror饒富雙重含義),是浪漫的、是刺激的、是充滿希望的,卻也是陌生的、無知中的極致未知。年輕殖民者登上面積廣大,操作繁複的廢棄太空船Nostromo號,雖說年輕世代並無如七位前輩拓荒者船員各懷鬼胎,但是登船後,年輕殖民者們不免爆發口角,所仰賴的的中央電腦MU-TH-R 182仍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務,甚至發音近似英文母親mother,更近似逼迫殖民者船員們執行謀殺任務(英語謀殺Murder拼法發音近似母親Mother)。而若解構太空船名,Nos Tromo近似西班牙文轉譯英語us trauma之發音,「吾之創傷」之意,若US大寫,又可視為「美利堅創傷」。

 

這部電影中最精彩的人際互動,也或許是體現另一人類情感的創傷與恐懼,是由《貓王與我》以及《帝國浩劫:美國內戰》崛起的新星卡莉史派妮飾演的孤女Rain,和安迪(David Jonsson飾演)之間的溫柔紐帶。安迪的敗部復活宛如《艾莉塔:戰鬥天使》的重整、重塑與重生:他口才笨拙、過於天真、笑話無趣,卻是嬌小玲瓏的守護天使兼兄弟保鑣。這個看似破碎的仿生人完全依賴人類的指令與情感,但是一旦因為商業利益而安插RomulusRemus雙併太空站的作業系統晶片,其面容表情與聲調語氣驟變,原本與Rain的關係便急速逆轉,亦敵亦友、困惑且複雜,信任與背叛如履薄冰,更像是麥可法斯賓達於《異形:聖約》中的高度公式演算法的冷血商業合夥。極具攻擊性的不明外來生命體、暗黑無邊際的太空旅行、層層疊疊的不確定性與不安感,引發船員間的幽閉恐懼,投射不可告人的創傷,進一步導向團隊合作的潰散,是為情緒恐懼抑斥之四。


〈古典帝國主義V.S新文化帝國主義〉

 

雙併太空站RomulusRemus,其名取自羅馬神話中雙胞胎兄弟。兄弟內鬨,爆發戰鬥,羅穆路斯將瑞摩斯殺死爾後創立了羅馬元老院依據傳統羅馬史記,羅穆路斯是羅馬王政時代的首位國王。《異形:羅穆路斯》太空站進站艙門圖騰正是當今羅馬市市徽。艙門大開,暗黑長廊間科學仿生人魯克(Rook)粘糊糊、濕漉漉、滑溜溜的泡沫狀解體,實為已故的哈比人比爾博---伊恩霍姆爵士Ian Holm飾演1979《異形》版科學官員Ash的數位化臉部。仿生人安迪與原科學官Ash之間的角力,無非就好比羅馬神話中雙胞胎兄弟的本土意識內戰。而打造Nostromo號太空船的Weyland企業,透過經濟統御與剝削勞工的經營模式,恰恰就是仿擬羅馬王政時代進入跨海帝國的現代寓言。

 

美國杜克大學比較文學教授Michael Hardt與義大利馬克思社會主義學家Antonio Negri合撰《帝國》一書所述,是以美利堅以全球性的產品與消費行為的跨國經濟體系,形成無所不在的新帝國主義。而《異形》系列Weyland企業的重商主義與基因改造思想,即是藉由殖民與經濟的同值化,以Romulus建國為靈感的「漸進式帝國主義」(progressive imperialism),提昇的「落後社會」的殘弱基因,淘汰所征服領土中的生活水準及文化,使完人融入帝國社會中,打造全宇宙新秩序。其跨星體體系超越地球表面的羅馬帝國,是跨越疆界的,是打破時間與空間限制的,其支配不再是藉由征服與武力為手段,而是抹煞原有的星球史或國族基因,進而使帝國得以藉由經濟與生物控制的力量,深入到各個星球的最底層社會。

 

而稍稍諷刺在於,開端於瑞士藝術作品,構想合成於美國編導與製片商,《異形》電影原作系列以藝術、商品與知識體系橫跨全球,幻化成不同的面貌,與後現代文化共謀盈利,以強大資本實力作為後盾,通過市場進行擴張與銷售,而實現全球性文化支配。我們透過高科技大銀幕體驗的抑斥恐懼情感,或許正是計畫性帝國文化主義下的情感副作用呢。


 

註一:

Kristeva, Julia. Powers of Horror: An Essay on Abjection. Pouvoirs de l’horreur. Essai sur l’abjecti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2

 

註二:

Don O’Bannon訪談原文如下:

I’m going to attack them sexually. And I’m not going to go after the women in the audience, I'm going to attack the men.


感謝關鍵評論網2024/08/23影劇版刊登【影評】《異形:羅穆路斯》:關於透明精液的黑色小龜頭隱喻,你看出來了嗎?

關鍵評論網2024/08/23電子報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206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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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12日 星期一

House of the Dragon 2 :《龍族前傳2》忽略父權制霸,加諸女性力量的歷史正統與文學隱喻

HBO MAX House of the Dragon 2《龍族前傳2

龍族前傳與權力遊戲

2022年八月HBO MAX首播的《龍族前傳》,飽含大量北歐諸神與舊約聖經影射,故事場景設定在《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約兩百年前,原著作者「美國托爾金」喬治R.R馬丁,以英格蘭與蘇格蘭百年相爭的史實佈局,創造既血腥暴力、卻又神奇魔幻的宮廷政治鬥爭劇,藉由英格蘭國史上無政府時代(The Anarchy1138-53),英王亨利一世(影射《龍族前傳》King Viserys I)的大女兒瑪蒂達(《龍族前傳》的雷妮拉公主)遭到表親背叛的繼承權派系爭鬥史為藍本,講述龍騎士坦格利安家族的興衰史,嘗試彌補歐洲諸王室千百年來愛恨交織的歷史想像。

 

首季以表兄弟龍穴廝殺打鬧而醞釀永久性傷害,預埋腥風血雨的王國內戰。2024年六月《龍族前傳2》第二季起始,隨著綠黨國王伊耿二世坐上鐵王座,欽定王位繼承人黑黨女王雷妮拉卻只能在龍石島哀默喪子之痛。一山無以容二虎,龍騎士坦格利安家族內鬨引爆,分頭集結駭人壯碩的巨龍族,積極奔走,招兵買馬,正式宣戰。


 

忽略父權制霸,加諸女性力量

 

「打仗的方法不只一種,」飾演黑黨女王雷妮拉(Queen Rhaenyra,艾瑪達西飾Emma D’Arcy)軍師顧問Mysaria的水野索諾亞(Sonoya Mizuno),出身青樓,遭受家暴,甚至為戴蒙王叔專屬妓女,卻深闇人性,頗有《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中Peter Dinklage飾演小惡魔Tyrion Lannister以及Conleth Hill扮演光頭酷兒軍師Lord Varys的綜合體。《龍族前傳2》刻意忽略父權制霸,加諸女性力量的崛起,明示了「戰鬥」模式不僅僅是沙場迎戰的貼身格鬥,政治、欺詐與謀略,更是戰爭的模式與本質。

 

綠黨國王伊耿二世的母親(奧利維亞庫克飾),也是黑黨女王雷妮拉的閨蜜、繼母兼情敵(科爾爵士):其錯綜複雜的亂倫家族狀態,也暗喻了兩位女王作為女性、友人與母親所面臨的相似的絕望與喪子之痛,以及與家族成員之間盤根錯節卻親情薄弱如紙的焦躁關係,以女人們的徘徊戰爭邊緣的高度不穩定,奠定了王國內戰的基礎因素。就如本季片頭充滿血漬的針織掛毯,女性的身份、妒忌與憤怒,拉緊了密密縫製的所有線索。

 

可惜在於,相較《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全系列與《龍族前傳》第一季,《龍族前傳2》雖然場景豐富,但僅僅限於圓桌會議、外交旅程與暗室密謀。紙上談兵的戰事單調性不免扼殺《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中令觀眾血脈噴張、驚呼連連的血腥殘暴樂趣。本季戰事推進緩慢,大量強調角色描述與人際關係,個個口才便給,卻悶悶不樂,近趨腸道不適的便秘臉色,迂迴嘴碎地強調戰爭是相互毀滅的老派寓言。

 


歷史正統與文學隱喻

 

《龍族前傳2》以大英帝國史上督鐸王朝伊莉莎白一世與蘇格蘭瑪麗女王的王權政教之爭,影射綠黨與黑黨的女力崛起,卻也精巧地、隱晦地重挫男性制霸的歷史正統。領導風格南轅北轍德兄弟黨,殘暴激進的伊耿二世(Tom Glynn-Carney 飾演King Aegon II Targaryen)和陰險狡猾的伊蒙德王儲(Ewan Mitchell 飾演Prince Aemond Targaryen)於本季第四話〈紅龍與黃金〉之戰後就不再患難與共。國王伊耿二世親自褫奪了的祖父軍事參謀長的權位(Rhys Ifans飾),身為王母的女兒Alicent Hightower無能為力,卻果斷剷除與科爾爵士的情人關係。

 

與英國文學14世紀後期韻文敘事詩《高文與綠騎士Sir 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發音近似的Ser Gwayne HightowerFreddie Fox飾),與綠黨胞妹Alicent Hightower同為頂著一頭紅髮,是綠黨陣營的最具傳統騎士精神與宮廷法則的交織的代表,卻被迫與見風轉舵、利益至上的科爾爵士相互嚼舌,並肩作戰,歡喜冤家就宛如《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中的Jaime LannisterNikolaj Coster-Waldau和女爵士Brienne of TarthGwendoline Christie飾演)的狹路相逢,或是獵犬HoundRory McCann飾)與史塔克家族妹妹Arya StarkMaisie Williams飾)的不打不相識。

 

在英國民間傳說和文學中,「綠」解釋多重多樣,甚至相互矛盾:傳統象徵自然生育力和再生力,至中世紀時期,「綠」暗示人類的基本慾望,與仙女和精靈概念結合,因此也象徵巫術、毒性與邪惡。《龍族前傳2》綠黨國王伊耿二世的母親Alicent Hightower幾乎皆以深綠絲絨服飾參與政治會議,代表自身榮耀、暗黑、再生的性格善惡轉變,也是制衡男權稱霸的身份象徵隱喻。

 

私生子的存在也是削弱雄風至上的另一文學隱晦手法。海霸王Corlys與不為人知的小兒子兼顧員齟齬爭論,亞當Addam of HullClinton Liberty拒絕了形單影隻的生父盼望多年的大和解,其個人與政治的融合,以及穩定兩者的高度外掛性,就是政治本身的本質。雖說這些外掛角色是互為矛盾的人際陷阱,在位高權重人物所建立的殘酷世界中求生存,主子領導人們的暴力嗜血和無所作為讓他們的命運更顯痛苦與諷刺,卻也是深陷在近親通婚、亂倫風暴的王室家族哀怨中的一劑舒緩、暢快的社交平衡情節。

 

由英國演技派Matt Smith詮釋囂張卻精於算計、乖戾又戰力無限的核心人物戴蒙王叔,卻在本季拖戲、乏味、無法實現的存在主義幻覺之中夢囈漫遊,無所事事,極度渴望王冠與權力,卻被迫屈就為雷妮拉女王的駙馬爺。無巧不成書,麥特史密斯飾演隱身在女權彰顯權力遊戲中的情節與心境弧線,在本季最終話The Queen Who Ever Was,野心仍勃勃,身心困於宛如無際的囹圄的赫倫堡,卻臣服於女巫預言以及姪女兼髮妻的崛起,長期斡旋的兵馬拱手讓出,竟與2016-17年講述英國溫莎王室電視劇《王冠》,出演與統治女王結婚的男性權力動態的菲利普親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以子還子」與歷史洪流

 

褪去深綠絲絨宮廷華服,身穿純白單衣的綠黨女王Alicent Hightower審視了自我,象徵了自我本質的回歸。本季綠黨起始的意氣風發、不可一世,到第八話The Queen Who Ever Was,卻藉由黑黨雷妮拉女王之口呼應本季第一話「以子還子」A son for a son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復仇輪迴,再次隱喻男性王權被迫的灼傷、冷落、殘廢、瘸腿與閹割,是兩性權力遊戲流動的不可遏止,也挑明了兩黨女性陣營之間對於自身命運的沮喪與無助,僅僅淪為口舌之爭,但無知於前方的峰迴路轉,只要雙方願意先各讓一步,再與時共進步。

 

無數密謀與政治會議後相互角力的最大公因數,則是河間地、蘭尼斯特家族、史塔克家族以及高塔家族的軍隊於赫倫堡集結,黑黨無敵艦隊挑戰君臨城下,凱岩城和老城區鎮盤據噴火龍族與女性威權。雷妮拉女王與戴蒙王叔的復合團圓、與綠黨女王Alicent Hightower熱淚盈眶卻理念牴觸,短暫重溫了過往的彼此,卻再度分道揚鑣,徒留背影,其三角相互牽連制衡的親情關係,是《龍族前傳2》眾多人際糾纏的支線之外,最令觀眾揪心的鐵三角敘事架構。

 

最終話The Queen Who Ever Was,兩位女性的過往與現實再次相逢,一為君臨天下的意氣風發,一為遠走高地荒野的夕陽日落。《龍族前傳》時間線輪轉超速,《龍族前傳2》卻異常遲緩沈重,與大英帝國開國史交織穿插,攝影最終鏡頭調度以雷妮拉女王纖瘦的身型先置中、再拉遠,鑲嵌於包含數千年傳說的圖書室捲軸牆,暗喻了王權人物的不可一世,也終將逝去於歷史洪流之中,再以女巫與Alicent Hightower女兒海倫娜以預言與幻覺向戴蒙王叔展示未來生存鬥爭的國族寓言,無縫接軌了龍族王朝的興衰始末,也是對《冰與火之歌:權力遊戲》的終極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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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關鍵評論網2024/08/10隨點隨看串流+刊登【特別報導】:HBO《龍族前傳》第二季解析:彩蛋與隱喻,都是對《冰與火之歌》的終極致敬

關鍵評論網2024/08/10電子報 https://www.thenewslens.com/feature/streaming/206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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