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0日 星期三

The Neon Demon:《霓虹惡魔》---唯美的食人煉獄

丹麥異色邪典之祖Nicolas Winding Refn以《末路狂奔1996(Pusher)震驚各界,2011和雷恩葛斯林合作的《落日車神》 (Drive)一舉拿下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2016坎城影展競賽片《霓虹惡魔》運用豔麗迷幻、陰柔詭譎的赭紅、冰藍與深紫的螢光氛圍,在前嗆辣紅椒傳奇鼓手克里夫馬丁尼茲(Cliff Martinez)的迷離電子音樂中,美感與暴力的誘惑展現出最不受控的致命魅力,讓人目不轉睛的時尚攝影,逐漸步入不忍卒睹的暗黑噩夢。無視倫常尺度的生猛暗諷情節使其影評毀譽參半,卻讓不少重鹹口味的影迷大呼過癮,堪稱時尚模特兒產業肉體恐怖的《寂寞星圖》。
艾兒芬妮飾演的花樣年華少女潔西,從偏遠小鎮風塵僕僕來到洛杉磯,經濟拮据勉強租借昏暗簡陋的汽車旅館,散接雜誌廣告拍攝,只為有朝一日一圓頂尖模特的美夢。在拍攝現場結識的化妝師Ruby (Jena Malone飾,她瘦削的臉龐總有一股神經質的神秘感),引介人生地不熟的潔西與模特兒好友相識,卻引爆了女人間的不安、焦慮與妒忌。Ruby是璀璨紅寶石,是可施展才華的化妝師,卻也是紅色警戒,每當紅髮紅唇的Ruby現身,從俱樂部到攝影棚,從豪宅至私人花園,就代表潔西一步步踏進危險瘋狂的圈套。澳洲女星Bella Heathcote代表了整形文化的人工美Gigi (總覺得是在影射現今紅遍歐美模特界的Gigi Hadid)。而曾擔任維多莉亞的秘密的澳洲超模艾比李(Abbey Lee曾於瘋狂麥斯:憤怒道》飾演新娘,結實下顎、過於呆板的雙眼實在不讓本小姐覺得她是個美人胚)則是迷信嗜血偏方的天生衣架子。三位女性配角分別揭示了現代社會對於美麗定義的差異,而青春健康自然美的潔西,從小鎮姑娘搖身成為時尚寵兒,我們卻對她的過往與家庭一無所知。他在穆荷蘭大道與男友迎著微風欣賞夜色,是最真實親切的自我,與業界菁英接觸時的談話,越發簡短、呆滯、無情、夾雜著一絲絲的冷酷。在霓虹闇影交錯的時尚大秀,潔西閉幕最後親吻鏡相中的自己,是正式擁抱自己的自戀,進而陷入自我的最終偏執。
拉岡(Jacques Lacan)1978年出版的《精神分析的四個基本觀念》(The Four Fundamental Concepts of Psycho-analysis)中提出,透過視覺理論,凝視的定義為自我和他者之間的某種映鏡關係。凝視,不再只是主動或被動的注目,而是被他者的視野所影響,進而看待自我的立身處境,採取更進一步的反應。人們總是會在意「他人」與「自我」存在的關聯,透過帷幕,來構成自我的再現,凝視的關係與權力也得以形成。在《霓虹惡魔》中,導演便運用眼球、攝影機、與鏡像串連美麗與權力的交纏,引發人性最深層的黑暗與渴望。在時尚秀前試鏡一橋段,清瘦的女孩兒一字在鏡房排排站,秀導與設計師頭也不抬地略過名模Abbey Lee,卻正眼直視潔西,吞嚥慾望,立馬欽點。爾後心有不甘的Abbey Lee在空虛偌大的洗手鏡台前,湛藍的眼神直望著自我的折射,按捺不住失落與妒忌。而謀殺案後,他眼睜睜直視自己的模特好友因精神官能分裂而持銀色剪刀奮力剖腹,大眼汪汪只躺下一痕淚,眨都不眨地默默撿拾悻悻滾落的湛藍色眼珠,一口吞下了足以立判坐牢的殘渣證據,輕輕踩踏恨天高,背影消失在陽光普照的蔚藍海岸線,或許那是她最後所剩無幾的朋友義氣吧!

電影理論學者Laura Mulvey(1941-)將拉岡的視覺理論進一擴充,認為男人是對女性的異己他者。女性常以被動消極的方式,將男人的凝視,視為自我建構的場景。影片中第一位陽剛角色,是潔西的曖昧男友迪恩,透過網路與攝影機的視覺,發掘了潔西的知性美,也是潔西身處洛杉磯浮華世界的道德底線。雖然片中他與未成年少女約會,被導演解讀此角色也不過是個偽君子,但是謊報年齡者難道就可逃脫批判,只因她的美貌征服一切?而讓觀眾驚鴻一瞥的基努李維,不計向來正派無私的螢幕英雄形象,客串飾演脾氣暴躁的汽車旅館經理。深夜,無聲闖進,手持利刃穿刺進花樣年華少女的喉嚨深處,象徵潔西處女情結的破處恐懼。爾後潔西驚恐地撞見房裡床上盤據著來路不明的美洲獅,既是她漸入偏執狂幻象的癥照,也暗示了基努李維是女性掠食者,藉由禁錮女性和騷擾的快感,以便予以予求(好比超收房間損毀費),已達征服的愉悅想像。而在拍攝現場強制未成年少女裸露的時尚攝影師傑克(Desmond Harrington),則是其他男性角色退場後,唯一從起始至終,貫穿全片的父權階級,他的出現意象反覆強調「外貌」與「觀看」之間的關係,精確反映被觀看的女性與決定如何觀看的男性之間性慾與權力關係的曖昧流動。他對於機械複製出的相片擁有絕對的否決權,而此呼風喚雨的威權性,其實是被觀看者---女性---因盲目的崇拜而全權賦予於他的。
《霓虹惡魔》的設定場景洛杉磯,為降雨機率與溼度均極低之地。破舊汽車旅館的缺水問題,乾涸的游泳池,專人定期澆水的私人花園,缺水的意象貫穿整片,不啻是女人生殖力失落的荒原,象徵女性主角對於失去美麗的危機意識,反映了現代人之於美的幻滅與絕望。在荒原焦土,光鮮亮麗的名模、超模、小模不過是一尊尊內心宛如喪屍的人體塑膠模型,而血肉之軀不過是被迫生吞活剝、滿足快感的宣洩工具,而已無知覺的停屍間大體,卻是性愛高潮的秘密對象。

美麗並非全部,而只是唯一。影片起始的紅汁竄流,預示了潔西的命運:美麗與死亡,僅僅一瞬間。為了選美,可以拋家棄人,謊報資訊(潔西曾對Ruby透露母親曾形容她「相當危險」,或許更為驚悚在於,潔西在家鄉的所作所為更大義滅親):
Do you know what my mom used to call me?
Dangerous.

為了愛美,寧可不惜重金,動刀整容;為了最美,甘願殺戮,害命滅證。Nicolas Winding Refn以匈牙利貴族史上以少女進貢的血腥女伯爵巴托里(Báthory Erzsébet,1560-1614)為影片發想,為了青春美麗,為了男人的凝視,女性願意付出多少代價?

嫉妒、自戀、焦慮、同志、幻覺、暴力、性侵、謀殺、姦屍,嗜血、生吞、活剝、與滅證。這是只有美,沒有真與善的食人煉獄。

At Finnkino, Helsinki 
Works Cited and Photography:
http://www.gettyimages.fi
*開眼週報第565期轉載(2016/Sep/02)
http://app2.atmovies.com.tw/eweekly/XE1609027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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