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8日 星期二

Inventing Anna:《創造安娜》---從服飾語言凝視《創造安娜》偷拐搶騙紐約時尚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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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5月號,《紐約雜誌》資深記者Jessica Pressler發表一篇以俄羅斯裔德國籍移民安娜索羅金Anna Sorokin在紐約曼哈頓上流社會奢豪揮霍的長篇追蹤報導Maybe She Had So Much Money She Just Lost Track of It(註一):父親從事高效能源業務,母親為家庭主婦,在德國北萊因州就讀高中的安娜Anna Sorokin19歲到倫敦中央聖馬丁藝術學院攻讀時尚學位,爾後輟學,轉至巴黎,於時尚藝術雜誌《Purple》實習。自2013-17年間,自稱為德國貴族後裔、持有信託基金的安娜,化名為Anna Delvey,時時出席紐約名流場合、商業晚宴、遊艇派對。安娜口若懸河、無懼無畏,精品觸角非常敏銳,對穿戴上身的行頭相當講究,或許就是能成功偷拐搶騙、橫行紐約的老謀深算。201910NetFlix以此改編為迷你影集《創造安娜》,2022211日,不偏不倚恰恰好正在安娜索羅金假釋出獄的整整一年後,全球上線。

 

曾主掌《醜聞》Scandal劇組服裝設計的Lyn Paolo和《謀殺入門課》How to Get Away With Murder時尚造型師Laura Frecon,聯手精心打造由Julia Garner(在《屍房宴》和《萬惡城市 2》的出場令人驚艷)飾演的名媛行頭。無論是高檔訂製服抑或是時尚潮牌,華服配件是安娜在上流菁英圈打滾時,先「分裂自我」,進而「角色扮演」的必備。設計師Paolo從義大利范倫鐵諾Valentino、古馳Gucci或是法國時裝迪奧Dior、香奈兒CHANEL等名家當季時裝獲得靈感,造型出適合紐約上東區、蘇活區或布魯克林的服飾。觀眾得以運用裝扮、配件與色彩,一眼道出這是真實自我、孤獨無依的安娜,抑或是正在假裝矜持的千金小姐。


影集第二話《穿著安娜的惡魔》The Devil Wore Anna參加巴黎時尚週時,安娜身著純白范倫鐵諾Valentino的單肩絲綢禮服,再搭配海軍藍西裝外套,兼具複古與商業女強人的氣質。有趣在於,第二話的原標題The Devil Wore Anna,正巧改題自紐約時報暢銷作家Lauren Weisberger以自身在時尚界女魔頭辦公室實習,而撰寫的Chick Lit 小說The Devil Wears Prada(《穿著Prada的惡魔》,2006年電影版本由安海瑟薇和梅莉史翠普主演)。第二話安娜與男友Chase(曾在《繼承之戰》客串的Saamer Usmani飾演)參加富豪贊助商的豪華遊艇派對,手腕迪奧熱門包款限量版Book Tote,華麗現身迪奧罌粟紅露肩緊身洋裝,正好就是西洋文化史上撒旦惡魔的代表色系。梨嫩粉色印花染絲巾隨風飄揚,代表安娜如風隨影般捉摸不定的神秘性格,也反應正熱戀中的安娜,輕柔溫婉的小女人形象。


安娜在律師、富豪與名媛之間來回穿梭,極力說服贊助人支持其所創辦的ADFAnna Delvey Foundation)藝術基金會,Anna Delvey的名字縮寫AD,無獨有偶,剛好也是打/廣告advertisement的簡易用法。初次與會曼哈頓金融律師艾倫(Alan Reed),安娜一頭金髮,霓虹閃亮荷葉邊連身洋裝襯托纖細白皙的青春氣息,接連與建築師和堡壘投資(Fortress)等代表會面時,安娜選擇范倫鐵諾旗下主攻年輕女大生的副牌Red Valentino,黑、白、紅呢格紋及膝長版外套,再搭配黛安娜王妃生前也讚不絕口的正紅亮面漆皮迪奧Lady Dior手腕方型包,其「惡魔紅」的色彩搭配又再次隱含安娜之於征服紐約曼哈頓的事業野心。


可惜過於洋娃娃可愛女大生形象(dolly dress look)無法說服金融律師艾倫的遲疑。於是安娜決定一髮染紅橘,身著深藍色系香奈兒排扣套裝,擺脫多彩的調性,奠定更專業冷靜的商業高層形象。果然艾倫甚至無請示任何詳細的背景調查,就批准了六位數美元的申請。核准當天,又一身黑色系香奈兒套裝的安娜喜孜孜地將文件放置在香奈兒長年熱賣的深灰色度假托特包Deauville Tote,天外飛來的貸款到手在望。在《急診室的春天》的長青演員安東尼艾德華(Anthony Edwards)飾演的金融律師艾倫,其實是劇組新創的複合式角色,他是集合紐約眾多金融業務人士的縮影,代表安娜在紐約申請貸款的過程。之所以會無薪無酬幫忙安娜,除了自我賺大錢的私心、有錢有勢的好友牽線外,安娜那頑強的決心、獨立的精神還有專業的穿搭,無論是裝腔還是作勢,都使艾倫另眼相看。相較於自家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獨生女兒,艾倫只能搖頭嘆息,轉而投射了自己望女成鳳的心思在「孺子可教也」的安娜身上。

 

第三話原標題藉由英國諺語「一石二鳥」(One Stone, Two Birds)改題的Two Birds, One Throne,安娜和紐約貴婦諾拉(Kate Burton飾演)踩點高檔百貨,而貴婦群之一唐娜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動保人士,堅決抵制珍稀鳥類製成標本,但是一群女性權貴卻在以孔雀開屏裝飾為室內重點設計的精品店內八掛消費,暗諷或許上流名媛都與這眼前這位中輟生「假掰、假新聞、假議題」的心態與程度,並無二致。在諾拉牽線的藝術展覽公園餐會中,安娜身穿Dolce&Gabbana以大理花為設計靈感的沙漏型窄版西裝外套,亮黃、靛藍、深綠的鮮豔色調,搭配孔雀石的垂墜大耳環,爾後又將精品店孔雀開屏標本送給諾拉當驚喜,無非呼應了Two Birds, One Throne的劇名主題。

 

除了亮眼華服穿搭,最能代表安娜各時期的心情與心機,無非就是現今當紅名媛影星們最不離眼的眼鏡和墨鏡了。影集第二話《穿著安娜的惡魔》The Devil Wore Anna的豪華遊艇派對,除了惡魔色系的罌粟紅露肩緊身洋裝,安娜選擇以同為暖色系的大尺寸方型墨鏡搭配,從深紫色過渡到夕陽粉色的彩色鏡片,鏡片上有著透明方框的細節,呈現出簍空的錯視感,也呈現了熱戀中輕鬆隨性的度假心情。而在第四話《華服之狼》A Wolf of Chic Clothing 改版自李奧納多主演的《華爾街之狼A Wolf of Wall Street。安娜毫不費力地偷拐了私人噴射客機,方便招待紐約政商們洽談業務。豪華機艙內,安娜依舊展現著對於細節的執著,身著香奈兒深藍色系套裝,手持CELINE當紅爆款行李包Luggage Handbag,眼戴芬迪Fendi貓眼簍空墨鏡,圓形鏡片和鏡架之間留有簍空的透視感,而鏡腳之處另有閃電形狀的彎曲設計。漆黑鏡片也透視出安娜隱藏著的騙局與心機,與內心躲藏的焦慮與不安,更試圖遮掩「心靈之窗」,拒絕任何來者透視她的野心、謊言與騙局。


安娜初抵紐約大都會與入獄後穿著飾品變化也別有巧思,從絢麗華服到穿著卡其綠運動衫,都是劇組造型師想要表達安娜心境變化的時間歷程。從第一話、和女記者薇薇安(以《小鬼初戀》走紅的Anna Chlumsky飾演)多次的訪談至最終章的出庭審訊,安娜皆離不開CELINE近視眼鏡:極簡的黑粗框輪廓,鏡腳兩側有著外露的銀色五金圓點。或許這副「一鏡到底」的簡約配件,就如同像在第六話《真假獄友》Friends in Low Places中,摩洛哥高級酒店網球場上穿著純白棉質浴袍喝醉哭泣的場景,大概是最接近安娜的真實內在。


俗語Friends in Low Places其實是指蹲過牢的友人,原是美國鄉村音樂歌手Garth Brooks 1990年專輯No Fences的主打單曲。這首歌詞講述藍領階級,沮喪憂鬱,當時廣受歡迎,還贏得1990年鄉村音樂協會熱門單曲獎。與安娜一起同遊摩洛哥的瑞秋威廉絲Rachel Williams(好些嬰兒肥的Katie Lowes飾演,註二),現實身份即為劇中所設,擔任《浮華世界》Vanity Fair的攝影編輯。安娜刻意接近瑞秋,與之成為好友,藉由她的關係進入紐約高端富裕的上東城名媛圈。在摩洛哥度假時,表示旅程的費用全由她包辦,但卻因信用卡問題而瑞秋得代墊付款。摩洛哥頂級飯店動用黑道討債,限制安娜一行人的行動,對於出身藍領階級,頭髮膨鬆稍亂、衣著寬鬆白色洋裝的安娜,度日於宛如監獄般的度假勝地,不知道是瑞秋還是安娜,才是名副其實的Friends in Low Places


第八話Too Rich For Her Blood劇名根據英文俗語「吃不消」Too much for my blood而得,敘事二分平行線,一為記者薇薇安追尋安娜原生家庭的德國小鎮之旅,二為安娜直奔洛杉磯最頂級奢華的好萊塢名流飯店Chateau Marmont悠閒去。此時安娜與薇薇安的個性和行事動機漸漸形成鮮明的對照組:一是與父母幾近斷絕關係,偷拐搶騙的詐欺犯女兒;另一則是逼近臨盆大關的準媽媽,過去曾遭詐騙,導致記者職涯大受牽連的受害人。她們一個努力編織謊言,創造人設,期盼假象能化為真實,而另一個人則試圖挖掘真實,企圖扭轉職業形象劣勢,最後真相水落石出後,卻又懷抱著期盼假象為真的希望。

 

但無論是上流名媛、政商霸權、新聞記者、熱戀男友、金融專家、親親閨蜜、抑或是辯護律師,一字排開,安娜卻成為所有角色的「黑鏡」,同時也成為了那折射般的存在,就這麼毫不留情地映照出那些人心中對於各種名聲、財富與職涯的私慾與渴望。在超越五星級的頂級旅館Chateau Marmont,安娜身穿蓬蓬袖硬挺金屬光澤跑趴小禮服,耳戴祖母綠橢圓墜耳環,卻孤單憂傷,沒有真正的友情,或許這正式金光閃閃金光黨的最後走台。爾後在急診室與素昧平生的心理醫師對話,身著病服,毫無品味可說,卻可能是最毫無保留的自我袒露。以國族寓意觀之,來自戰鬥民族的安娜,橫行霸道紐約上流社會,象徵百年來俄羅斯帝國伺機大舉入侵歐洲:偷拐搶騙、大放厥詞、傲慢無禮、恐嚇放話、發動戰爭;而以榮格心理分析,安娜大抵就是多重分裂人格的認知失調病患,她毫無產能,也毫無創造力,只有看透人性的弱點與一些時尚的知識,才得以在小老百姓望之莫及的曼哈頓上流社會混吃混喝一陣(註三)。


劇情起始,安娜在美術藝廊一眼定奪攝影師辛蒂雪曼Cindy Sherman的「無題」 展場作品(Untitled Film Still #17, 1978, reprinted 1998,於Tate美術館館藏),也表示自己希望如同雪曼般,「不再被迫扮演女性在男性主導藝術界的角色」,而能成為自己作品的主角。辛蒂雪曼作品中凝視概念與女性主義的主題,恰好也映照了《創造安娜》中,安娜回應男性主導政商金融的紐約大都會的無所畏懼,譏諷了影集中多次釋出美國前總統川普不時鄙視女性的電視新聞橋段,都在在顯示本劇質疑男性制霸政商金融的女性主義思維。但更諷刺在於,如果所謂的新女性主義,是顛覆「女權主義富二代千金、奮發向上的獨立女商人、聰明性感的小女友,慷慨助人的好朋友等」各種形象,是我們只看表象,只以頭銜交友,只以按讚數多寡來評論人氣的高度資本主義社會寵壞的後果,還是怪罪於原生家庭的好戰基因遺傳?是我們的虛榮,集體創造了安娜這個虛無的個體,抑或是安娜創造了虛偽的我們,不願意接受自身的虛有其表?



註一:

《紐約雜誌》資深記者Jessica Pressler的全篇報導全文如連結:

https://www.thecut.com/article/how-anna-delvey-tricked-new-york.html#_ga=2.203009361.1167670519.1646053419-1874804663.1646053418

 

註二:

《浮華世界》Vanity Fair的攝影編輯Rachel DeLoache Williams2018年為該雜誌發表了一篇有關於她與安娜索羅金的文章,An Added Bonus, She Paid For Everything: My Bright-Lights Misadventure With A Magician of Manhattan,並於2019年出版了《我的朋友安娜》一書:My Friend Anna: The True Story of a Fake Heiress。瑞秋威廉絲以三萬五千美元出售相關資訊予HBO,而版權交易更使她穫利三十萬美金。

 

註三:

安娜索羅金出獄後,仍然經營Twitter, IG等社交帳號,曾寫信諷刺前總統川普,並想以十萬美元兜售前男友的真實身份。NYLON雜誌追蹤報導,安娜近期面臨遣返回德的判決。Anna ‘Delvey’ Sorokin In ICE Custody, Facing Deportation

  

感謝關鍵評論網2022/03/09刊登【劇評】《創造安娜》:藍領階級如何成功詐騙上流菁英圈?解密安娜的時尚穿搭學

關鍵評論網電子報: 2022/03/09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63766/full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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