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26 2023 Finnkino Sello
Espoo Ciné Film Festival
愛妻成痴?愛財如命?還是欲望成癮?有時候,當達利真難。
Sometimes, it’s so hard being Dalí.
- Dalíland
半開半合的抽屜人形,蠟樣軟化的尖硬物體,抽絲細長的猛禽獸腿,以及無重力液化的音樂符號….俏皮瞪眼、尖翹彎鬍、癲狂不羈、數度拒絕死亡,晚年卻試圖輕生的超現實主義大師薩爾瓦多達利(Salvador Domingo Felipe Jacinto Dalí i Domènech,1904-1989),其古典前衛藝術作品延續「永生」,創造「不朽」,深刻植入後現代雕塑、文學、設計、建築、時尚、廣告與電影的靈感根源。
1996年執導I Shot Andy Warhol以及2000年《美國殺人魔》American Psycho而聞名影壇的的加拿大編導Mary Harron,融合藝術家肖像聚焦以及瘋狂自戀的年齡焦慮敘事,2022年的《達利:慾望之謎》,集結偽滿大人班金斯利(Ben Kingsley)、「閃電俠」伊薩米勒(Ezra Miller)分別飾演年長年輕版本的達利,坎城影后芭芭拉蘇可娃(Barbara Sukowa)加持詮釋控制欲、私情欲旺盛的達利之妻加拉,再以影壇新星Christopher Briney初闖1970年代紐約藝術經紀公司,擔任實習助理的視角,描述、紀錄、經歷達利與加拉的豪華派對、自慰偷窺、瘋狂創作的奢靡喧囂與人生孤寂。
1974年冬季,達利與加拉於紐約曼哈頓精品酒店St. Regis Hotel的五星寬敞套房舉辦煙霧繚繞,星光閃閃,搖滾當道的馬戲團派對:頭戴高金帽,身著梵蒂岡教宗長袍的達利,圍繞著濃妝豔抹、身著佛朗明哥女舞者赭紅長裙的加拉,早已習慣了自己的公眾形象和公關角色。達利時而畏縮膽怯,時而乞求關注與照料,然後冷不防佔盡風頭;而加拉是位貪圖金錢、色慾小鮮肉的控制狂,卻也是精打細算的商業女強人。奧斯卡影帝與坎城影后幕後相互飆戲,幕前達利與加拉的關係既緊張又神秘:法理感情上是丈夫與妻子,時而是藝術家與繆思,不時是兒子與母親,總結又是簽約藝人與經紀掮客,又好似受虐者與施暴者。夫妻倆有意無意一搭一唱,卻又醋勁齊發;於公於私,既是合作夥伴又是競爭對手,讓兩人的關係變得更加複雜,也是《達利:慾望之謎》亮點之一。
達利為何如此迷戀加拉?答案大抵也只有達利自己知道。1894年出生於俄羅斯帝國的韃靼喀山,本名Elena Ivanovna Diakonova的加拉,原是法國詩人保羅艾呂雅(Paul Éluard ,1895-1952)的新婚嬌妻——時年25歲,與共同友人於西班牙度假時,達利與35歲的卡拉相遇,不顧當時的宗教保守氛圍,相差十歲的姐弟戀仍在1932年修成正果。達利總表示,加拉是唯一能將他「從瘋狂和早亡中拯救出來,治癒其神經焦慮與暴力衝動」。
達利與加拉相遇不久,便創作出超現實主義的先鋒代表作《記憶的永恆》(La Persistencia de la Memoria,1931,現典藏於紐約現代美術館)。達利以袖珍面的油畫技法,描繪了一個死寂般的寧靜曠野:螞蟻、蒼蠅、駿馬、岩石、時鐘等潛意識象徵符號,皆非表面可見的本體,而是被達利賦予特殊的意涵:是幼年時期螞蟻爬上垂死的蝙蝠寵物造成的內心陰影、是乳酪點心與時間延展出的流逝感嘆、是巨型的駿馬屍骸象徵「焦慮」,是心靈積累的重量已非軀體所能承擔。達利運用溫暖與明亮色調使其《記憶的永恆》形成「陰」(首層面和右側)「陽」(深層面個左側)一分為二,卻又合而為一;就好如達利自身的焦慮與暴力是「陰性」面向,對外極富創意性、幽默感與權威性是「陽剛」的男性制霸,而加拉自我的母性溫柔是另一「陰性」特質,對外蠻橫驕縱、咄咄逼人與權慾掌控又是另類「陽剛」的女權至上。達利與加拉「陰」「陽」面向不時在影片敘事中交替與交鋒,也是《達利:慾望之謎》亮點之二。
雖說《達利:慾望之謎》是Mary Harron聚焦藝術家晚年既成功又墮落的藝術商業形象,但卻以回憶的倒敘手法,以「想像」的、背向的、虛實的,帶領觀眾一窺達利藝術生涯巔峰的《記憶的永恆》。
影片中西班牙加泰隆尼亞地區的海岸線,就如同達利在《記憶的永恆》的二分法構圖:以地平線為主導,僅僅被枯枝曲線打斷,表現海灘浪花與人心愛情的高度不穩定性。而妝髮又似放蕩不拘的海盜、又似波西米亞詩人的伊薩米勒(Ezra Miller),那原怔怔的雙眼、那濃密烏黑的長髮、那僵硬侷促的肢體、那躁動不安的靈魂,將年輕版本達利的焦慮與暴力,詮釋地絲絲入扣,既具有視覺衝擊力,又安靜地觸動人心。與加拉表白的小木房,傢俱簡約,色系溫暖,牆上時鐘像溫暖的奶酪一般,融化在青春的男孩心裡,嗚嗚噎噎倒在宛如聖母的繆思懷裡。黃昏的暖光與木質的色系,促成夢幻般的錯亂感覺,編導以「非直接引介」達利創作與情感巔峰的平視窺探手法,輪調出藝術家最真摯樸實的情感,讓觀眾暫時跳脫紐約曼哈頓那充斥金錢、性慾、自慰、酒精、毒品與權勢的花花世界,奠定之於藝術創作那記憶的永恆,是《達利:慾望之謎》令觀者驚喜亮點之三。
影壇新星Christopher Briney飾演紐約藝術經紀公司實習助理一角,是觀眾的代理人,也是個在花花世界裏的過客,是奢靡派對中的被獵物,更是達利的另類隱形手杖。《達利:慾望之謎》中,達利在紐約精品酒店St. Regis Hotel巧扮梵蒂岡教宗的祖母綠權杖、在偷窺助理交歡時順便自慰的精緻手杖、在西班牙海邊工作室狂作畫售簽名的木質拐杖….謙虛將自己比作上帝的達利,總與手杖總形影不離。「手杖」是藝術家產生依賴與支撐身心的拜物情節,是隨時隨地自慰的行動性玩具、更隱喻不甘青春流失的年齡與創作焦慮。雖說紐約時報影評認為Briney飾演藝術經紀公司實習助理一角戲份稍嫌過多,而且「也不是那麼有趣」,但是編導這「超現實」的角色視角,達利甚至稱青春稚嫩的他為「聖塞巴斯提安」(St. Sebastiane)。
羅馬帝國時期的殉道者「聖塞巴斯提安」,之所以在十九世紀以降吹捧為男性戀的明星偶像,是因為撰寫《假面吿白》的三島由紀夫、飽受同性爭議的愛爾蘭小說家王爾德(Oscar Wilde)以及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皆因凝視或偷窺「聖塞巴斯提安」古典畫作而情慾噴發。「聖塞巴斯提安」一角不僅僅是達利於展場與私事的左右手(杖),也是明喻達利雙性戀的取向(註一),更是編導運用初生之犢的偷窺,在這一場場如夢似幻的豪奢場景中,投射的疑惑與覺醒。
《達利:慾望之謎》最大功臣與亮點,無非就班金斯利爵士了,他賦予達利豪言壯語的自我專注,其深思熟慮並具有自我意識的詮釋,精確傳達了現實生活中名星藝術家的亮眼光環,體現了其複雜人格的歷史維度。金斯利飾演達利的巧妙之處,不僅僅在於那令人莞爾的俏黑鬍子,更在於他眨眼間的機智閃爍,讓觀者們懷疑達利是否已經消失在自己那如夢似幻的神話畫作中。
而神話畫作的操刀者,不過是一個將自己「謙稱」為上帝,轉變為自己的神話,並孜孜不倦地努力維持神話的人,將自我的愛慾情迷,創作為記憶的永恆。因為這,才是操刀者謀生的方程式。
只不過,有時候,當神話真難。
註一:
達利喜歡凝視妻子被男模戀人蹂躪,或是偷窺別人交歡自慰,做為自己的創作題材。晚年達利與繆思「迪斯可皇后」李爾Amanda Lear交往親密。據稱1963年的變性手術由達利贊助,達利還為李爾取了雙關語藝名Amant de Dalí,意即為「達利的情人」。而《達利:慾望之謎》片中李爾為變性超模Andreja Pejic飾演。達利、李爾與髮妻維持數十年的三人行生活模式,直至加拉逝世。
註二:德國Taschen出版社於2016年重新再版達利食譜Les dîners de Gala,刊載約136道達利私廚菜單以及無數色彩濃豔的超現實插畫。
https://www.taschen.com/en/books/art/04639/dali-les-diners-de-g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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