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1月26日 星期三

Árva / Orphan《亂世孤兒》:藝術發聲,抵抗憂鬱,Nemes László 擬人化的匈牙利國族隱喻

27 August 2025
Sala Darsena Venezia 82 Italia
 
《索爾之子》與《亂世孤兒》

曾於2007年間擔任塔爾貝拉(Tarr Béla)助理的匈牙利編導納米斯拉斯洛(Nemes László),2015年以處女作《索爾之子》Son of Saul / Saul Fia一鳴驚人,一舉擒下2015年坎城影展評審團大獎,第73屆金球獎最佳外語片以及第88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之殊榮。《索爾之子》以集中營囚犯分遣隊成員為第一人稱視角,將觀眾直視二戰納粹集中營的肅殺氛圍。

2018年第二部長篇《日暮》Sunset / Napszállta以戰前奧匈帝國哈布斯堡王朝(Habsburg Dynasty)為背景,以年輕女帽師的尋根之旅,講述布達佩斯淪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分崩離析,精緻場景設定更獲威尼斯影展影評人費比西獎。

2025年《亂世孤兒》取材納米斯拉斯洛父親的猶太家族故事,三度攜手攝影師Erdély Mátyás,以35毫米膠卷拍攝,沿用《索爾之子》壓抑的形式手法,著上深鵝黃、淡棕褐與淺咖啡與為主色調,呈現宛如匈牙利藝術浪漫派Madarász Viktor1830-1917)繪畫風格,以「孤兒」男孩的心聲,將鏡頭望向二戰後匈牙利工人階級家庭的飢寒與淒涼。


亂世孤兒與國族隱喻

《亂世孤兒》序幕起始1949年,Andrea Waskovics飾演的猶太裔年輕寡婦Klára為躲避納粹迫害,八年後才與Barabas Bojtorján飾演的獨子Andor重逢。母子都希冀在對方的目光中尋找那似曾相識卻又疏離落寞的影子,他們彼此凝視,眼神中充滿傷悲與不解‥‥母親與男孩之間斷裂的紐帶宛如Andor失落的童年。

1956年蘇聯軍隊血腥鎮壓布達佩斯反史達林政府起義後,自小失怙卻深信缺席父親美好神話的Andor,被迫與母親約會的俄籍屠夫同居一室。失衡的連結、謊言的烙印、傲慢的野蠻加速男孩童年世界的煙消雲散。
 
編導納米斯拉斯洛連結史實與族譜,以《亂世孤兒》擬人化匈牙利國族歷史,實則控訴自帝俄至蘇聯、史達林至普亭,俄羅斯之於匈牙利的領土、主權、政治、經濟與文化,無所不侵、無孔不入。若以母親Klára比喻為多瑙河匈牙利平原及其人文重鎮「地母」motherland,男孩Andor則借代為烏拉語系的匈牙利馬札兒民族magyarok,屠夫養父Berend便是直指1950年代赤化東歐的蘇聯共產主義鐵幕霸權Russia;而Sándor Soma飾演的學運青年Tamás隱喻高階知識份子與民主社會人士,滿腔抱負卻毫無後援,只能躲躲藏藏、借酒澆愁,無非是匈牙利國運的無盡末日。
 
法國演員Grégory Gadebois飾演那臃腫肥腸的藍領階級屠夫Berend,猥瑣陰險、喜怒無常,肖想成為一家之主的矛盾樣貌,似是父權反派又或是悲劇人物。總是以鮮花或是邀舞討好寡婦Klára,爾後半掩之門後的強暴場景,不啻是編導控訴俄共就是霸權劊子手,強行侵佔匈牙利國土與主權前的口蜜腹劍;於歌劇院帶上一家子,自認上流、好施小惠橋段,隱喻了莫斯科共產政權欲以東歐諸國為推進籌碼,藉機謀得西歐諸國的認可與資源,卻處處碰壁,不得其門而入;而Berend前任婚姻所生之子因先天性智能障礙,無怪乎特別疼愛聰穎敏捷的養子Andor,恩威並重,寄予「劊子手繼承人」的厚望,更是導演納米斯拉斯洛暗諷俄羅斯民族先天不足、後天失調,才必須對外擴張、霸王硬上異國弓,藉此泯除自身劣質基因,好以傳遞封建思想、繁衍健康強壯的後代。

 
而之所以匈牙利自1956年學運起義失敗,歷經1989年解離社會共產專制,以及後冷戰時期(19902010)直至當今親俄總理奧班(Orbán Viktor Mihály)幾近一黨獨大的極右翼獨裁政權,即便於1999年加北約、2004年入歐盟,源自匈牙利馬札兒的政經思想以及資源供需仍然牽制於蘇餓共產主義。

《亂世孤兒》中因戰亂而喪失庇護、身無分文的年輕寡婦Klára,以倚賴順從俄籍屠夫為經濟保障、即便身理上認為肥腦禿頭、體態臃腫、嚷嚷吆喝的Berend毫無性吸引力可言。以「地母」身份motherland放棄「身體自主」,無非就是拋棄「政經主權」的匈牙利國族隱喻。身為再嫁的人妻Klára,還不時「規勸說服」在懷疑、失望、氣憤與掙扎角力的兒子Andor:「他畢竟不讓我倆流落街頭,他畢竟也是你的父親」的真實謊言。無怪乎法理上毋須被歸類為「孤兒」的Andor /馬札而民族,雖頻頻強調自身姓氏為強大榮耀的Hirsch(源自中古高地德語hirz,為「雄鹿」之意),心理上早已心寒孤單,既被生父(國族傳統)遺忘,也被母親(政經主權)冷落,不啻正是失怙失根的國際孤兒。
 
而或許正是「不至於流落街頭」的底層生活思想,在《亂世孤兒》遊樂園摩天輪的橋段,更是編導無聲的眼淚與馬札兒民族的心酸。象徵「一家團圓」的摩天輪,點點黃燈閃爍著引涉共產主義的五芒星;經濟地位漸趨穩固的母親先鼓勵、後催促仍然滿腔憤怒的兒子單獨與屠夫養父同處一車廂,是為匈牙利自一戰後自由民主與共產社會內鬨角力的隱喻;爾後母親也一躍登上狹窄車廂,看似闔家歡的平靜夜晚,那永遠等不到的一聲槍響,正是馬札兒民族百年來受制於蘇聯政權下併發的「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更是擁有猶太血液的編導納米斯拉斯洛的真空嘶吼,卻欲哭無淚。

 

紀實與小結

《亂世孤兒》在佈景設計師馬頓(Ágh Márton)的陰暗頹圮氛圍的襯托下,攝影師Erdély Mátyás捨棄《索爾之子》手持緩慢跟拍長鏡頭,步調如童年男孩點跳輕快,但是淺焦跟拍的鏡頭仍飽含壓迫性,隨著主角男孩遊走穿梭在街頭鬥毆、警察專制與身心暴力的戰後匈牙利恐怖日常,不時穿插以仰角與鳥瞰鏡頭,刻意模糊依然令觀者揪心的調度,直探幽暗人性中那難以兼顧道德良知的矛盾抉擇。

首挑大樑飾演「孤兒」的匈牙利新生代演員Barabas Bojtorján,本身姓氏即為匈牙利東北部猶太人群居地Barabás。金色捲髮襯托略顯笨拙卻天真無邪的憤怒與疑惑,還透露著一絲絲童年版本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1924-2004)式的陰鬱氣質。雖說導演納米斯拉斯洛發掘其既堅韌又脆弱的防禦姿態,卻導致「孤兒」的人際關係顯得單薄而重複,即便是象徵自由女性的SáriSzabó Elíz飾演)建議Andor追逐美國夢,卻換來無言的結局。或許,堅守疆土的國族主義情懷,正是匈牙利馬札兒民族無以解脫蘇聯政經壓力下的焦慮與無奈。
 
827號威尼斯影展晚間七點業界首映後,雖說影片環環相扣本年度影展「以人為本」以及「身分政治」的大會主題,但是與《索爾之子》充滿生命力的視覺主觀性相比,「孤兒」較顯薄弱的角色欲振無張力,影評圈雖討論量大,卻褒貶不一。
 
而編導納米斯拉斯洛這份看似焦慮與無奈「子欲抗父」的隱晦伊底帕斯情結中,凝視著惡夢,卻暗諷俄共霸權與奧班遺毒,宛如今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卡勒斯納霍凱拉斯洛Krasznahorkai László)那憂鬱疏離、迷濛蜿蜒的語調,擲地有聲批評時下極端右翼民族主義的虛假主張,皆大聲疾呼:「面對霸權侵略,保持中立,無異等同於共謀」。

兩位皆有猶太裔血統的導演作者與文學作者拉斯洛,以藝術發聲,抵抗憂鬱,正是匈牙利馬札兒民族的道德良知與人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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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評論網2025/11/25電子報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26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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